想到這裡，薛武安不禁有點沮喪，卻又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沮喪。他拿出匣子裡的劍鞘，把這把劍插進鞘中，然後起身穿上衣服，輕輕地開啟房門。
他想出去走一走。
現在已經是深夜，天上的星月明滅閃亮，薛武安抬頭看去，漫天的繁星讓他想起了以往在梁國墨家總院那漫長得幾乎沒有界限的日子。那時候，自己的朋友只有喬蘇一個，他們經常出去看星星。自己似乎經常靠在喬蘇的肩頭……甚至，薛武安記得自己還親過喬蘇。
想到這裡，薛武安有點驚恐。到底是因為這件事自己以前很少想起來過而驚恐，還是因為覺得對百里華有愧疚感而驚恐，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仔細想來，自己和喬蘇在墨家總院裡的那些日子確實太遙遠了，他甚至已經想不起那些事的細節。
自己才二十一啊，難道記憶力就衰退到這種地步了嗎？
薛武安低下頭，苦笑一聲。如果現在有酒的話，自己很像喝兩口。不過只要回到晉陽，自己就可以和莫臼一起喝酒了，現在想起來，這倒是自己最念念不忘的事，想起的次數比百里華還要多。
薛武安正要繼續走幾步，風聲忽然一變。薛武安猛地一頓，右手猛地握緊了劍鞘，凝神靜聽。腳後忽然傳來一聲鞋子與地面的摩擦聲，薛武安來不及細想，右手猛地拔劍出鞘，身形一轉，一道耀眼的銀光猶如洪水湧出峽谷一樣猛地撲向身後，劍氣立即掀起了一陣大風，只聽得“乒”的一聲，另一道銀光也向天空一刺，自己的長劍竟然憑空頓住，再不能前進。剛才的滔滔劍氣也如同洪水衝進了大海一樣，立即平靜下來。
站在自己面前擋住自己這一招的，是一個黑衣人。
看到他，薛武安卻松了一口氣，苦笑道：“嚇死我了，你怎麼在這裡？”
對面的黑衣人連忙收起劍，用僅有的一隻手拱手道：“主人，冒犯了。”
“這叫什麼冒犯。”薛武安笑道，“不過你的力氣還真是大，怪不得當初莫臼和劉淇聯起手來也只是和你打了個平手。”
儘管都是蒙面，但薛武安對經常跟在自己左右的飛爵，還是認得出的。
飛爵苦笑一聲，“主人，我早先就在邊境上安排了人手，知道你接近邊境之後，司馬子就讓我親自來接你。”
“怎麼，難道他還擔心我被刺殺不成？”薛武安苦笑一聲道。
“刺殺確實發生了。”飛爵低聲道，“公子平、莫臼和麥主在鄲平郡被刺殺，就是前一陣子的事。”
“什麼？”薛武安吃了一驚，“他們都沒事吧？”
“他們都好。”飛爵連忙道，“你不用激動，現在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會不瞭解我的武功的。”薛武安笑了笑道，準備把劍插回劍鞘，“有什麼好擔心——”
他忽然看到，在他的劍鋒上，崩了一個口子。這個口子把劍鋒那道流暢的曲線阻隔開來，成為了一個斷點。
“飛……飛爵？”薛武安有點愕然，連忙問道，“你……你的劍是什麼劍？”
飛爵愣了一下，連忙低頭看了一眼佩劍，“這把劍跟了我十幾年，但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劍，沒什麼特殊。”
薛武安仔細端詳著那個崩口，這種崩口和卷刃不一樣，這是對劍身永久的損壞，除非把它重鑄，否則是沒有辦法復原的。今晚是這把劍的第一次實戰，沒想到換來的竟然是這個結果。剛才薛武安只是使出了起手三劍的第一劍而已，並沒有使用威力巨大的三劍合一，但那把劍還是崩口了。
薛武安內心一陣紛亂，他慢慢地把那把劍插回劍鞘，強笑道：“飛爵，司馬陵讓你來到底做甚？”
飛爵低聲道：“司馬子在防範那些用來挑撥離間的刺殺，呂肆對公子平的刺殺並沒有成功，似乎並不是因為刺客不夠強，而是呂肆故意為之。”
“你是說……他想挑撥蕭平和太子的關係？”薛武安微微皺起眉頭，“可是不對啊，他們兩個一直沒什麼大的矛盾，就算刺殺一兩次也不會讓蕭平懷疑到太子的頭上。這四個月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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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很多事。”飛爵深深地看了薛武安一眼，“徐國斷了薛國的鹽，向薛國施壓。司馬子為了不受他們鉗制，求助於幽山國上將軍盧綰。”
“等會兒……你說誰？”薛武安一愣，竟是沒有反應過來。
“幽山國上將軍盧綰。”飛爵沉聲道，“盧綰將運送大量食鹽進入薛國，並接受薛國的官職。而丞相廣平君——”
“現在的丞相是廣平君？”薛武安再度打斷了飛爵，“那……那北成君呢？”
“北成君現在賦閒在家。”飛爵低頭道，“主人，廣平君現在已經正式成為了丞相，由於相邦不在，他掌握著最高實權，比監國太子行事更加方便，現在已經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廣平君……薛武安已經快記不起廣平君這個人的具體形象了。在三年前文信君之亂時，他曾在質子府見到過一眼廣平君，後來在朝堂上也經常看到他，但是這麼久以來都沒有任何交集。薛武安只知道他的劍術很好，有點粗魯，他的封地邯陽是公子平和宣平君心目中的薛國首都。除此之外，他對這個人的瞭解幾乎為零。
剛剛回到晉陽就換了個敵人，薛武安感覺有點不太舒服，“那我們這邊呢？我聽說畢清已經投到我們這邊了？”
“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優勢。”飛爵道，“我們手中現在有樓林軍、晉玄軍、晉暨軍、北成軍，數量大大佔優。”
“北成軍？”薛武安睜大了眼睛，“難道李帛他願意？”
“對，因為以前安西君的門客羅鴻是北成軍的騎術老師，所以莫臼透過羅鴻說服了李帛。”
“可是寧秦軍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飛爵輕輕咳嗽了一聲，“是因為莫臼前往皋狼，把安西君的兒子，公孫章，請到了晉陽襲安西君的爵，寧秦軍以保護封君的名義還都。”
薛武安這次沒有驚呼，這個訊息讓他的大腦徹底癱瘓。他愣在原地很久，眼前的飛爵似乎都已經模糊了，才終於吐出一口氣，“楊益不會喜歡的……”
“我知道。”飛爵苦笑一聲道。
“還有什麼事嗎？”薛武安下意識地問道，他覺得這可能是最重大的訊息。
“還有……一件事。”飛爵看著薛武安，小心翼翼地措著辭，“司馬子希望……你到達晉陽之後……不要再去質子府了。”
薛武安猛地抬頭，盯著飛爵的眼睛，而飛爵迅速把目光挪開，只是低著頭。
手中的那把劍似乎在顫抖，又似乎在哭泣。自己一路上的預感，似乎終於應驗了。薛武安有點茫然地抬起頭，星光灑在他的臉上，像一層捅不破的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