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他忽然就離開了神農谷，當時我已經是麥堂的堂主，和張任一起執掌粱國外的農家事務，幾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他經過隨國的時候，來看了一眼我。”池康繼續說了下去，他的眼神已經顯得越發迷離，“我當時就感覺出他有點不對，但是問他他卻又不願意明說。只是說他已經脫離了農家，開始追求自己造早就應該追求的東西。如果我當時聽懂了多好啊，但我那時候什麼都不懂……”
“麥主……”見平時冷若冰霜的池康第一次流露出真情，莫臼不由得呆住了。相比薛武安，他和池康打的交道更多一些，對池康的瞭解也多一些。但是現在的池康，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他原本以為池康就和原來的自己一樣，只是忠誠地執行別人的任務，不會多想，不會多說。
畢竟是血肉之軀。
“樂師兄死的訊息傳來的時候我哭了，那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哭。”池康淡淡地道，但是薛武安和莫臼都能聽出池康聲音中的痛苦，“我父母早亡，從小和兄弟一起生長在農家，這十幾年更是很受樂師兄的照顧，他對我們就像是父親一樣。我覺得樂師兄和農家的感情很深，我覺得他是熱愛農家和他的這些師弟的。但是我錯了，他拋下了我們，把他的生命獻給了一件我們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甚至無法瞭解到的事。”
池康猛地看向了薛武安的眼睛，“還有張任，還有伍健，他們來到晉陽之後，一個個地都像瘋了一樣，我在晉陽也有幾個月了，但我仍然一點都不理解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覺得你能夠給我答案，薛卿。”
讓樂滿義無反顧地遠離農家，讓伍健也義無反顧地遠離農家的……理由嗎？
薛武安忽然心中一疼，他當然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要他現在就向池康坦白出來，他卻有一點難以啟齒。難道真的要向池康說，樂滿不叫樂滿，他叫高登，他當年和伍健的父親，還有其他三個人一起把自己從血雨腥風的晉陽帶出來，結果這五個人家庭殘破？難道薛武安真的要告訴池康，伍健之所以要殺自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自己才是這一切悲哀和災難的源頭？
薛武安說不出口，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莫臼看著薛武安的表情，儘管莫臼現在也不知道伍健的真實身份，但是看著薛武安的樣子，他知道這個問題是薛武安現在沒有辦法回答了。輕輕咳嗽了兩聲，他道：“池麥主，有些事是武安不能說的，你就不要再為難他了吧。”
“為什麼不能說？”池康皺了皺眉頭，“薛卿今年也才二十餘歲，二十年前應當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嬰兒，就算有什麼事也和他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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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莫臼愣了一下，竟然也無法回應。池康的思維明顯仍然是江湖人的思維，他還沒有進入樂滿和伍健的領域。可是不管怎麼樣，薛武安都沒有辦法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如果讓外人知道了薛武安的身世，後果將不堪設想。
但是莫臼也不想讓薛武安發覺自己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原本想出言維護薛武安，但是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什麼好詞，最後只好一言不發，只是偷偷看著薛武安。
薛武安眉頭緊皺，抬頭輕輕看了一眼池康，咬了咬牙道：“池麥主，抱歉，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至少我沒有這個權力。”
“薛卿——”池康還想再說些什麼，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怪笑，這笑聲似乎是由一個瘋癲的人發出來的一般，眾人猛地向那個方向看去，一個空著手站在那裡的青年滿臉壞笑地看著池康，他頭髮雜亂，臉色蠟黃，似乎就是一個最普通的地頭農人。
看到他，池康的瞳孔立即緊縮。薛武安和莫臼忽視一眼，也心覺不妙。
在出發前，司馬陵大致給薛武安講過新麻主林楓和麥主池康是一對幾乎不共戴天的“仇敵”，如果不是同門的話，恐怕這兩個人連看都不想看到對方。但是司馬陵並沒有解釋他們二人是如何變成“仇敵”的，只是神情複雜地給薛武安說了一句：“別讓他們在關鍵時刻打架就行。”
薛武安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關鍵時刻。
池康看到林楓，臉色猛地一變，慢慢地站了起來。薛武安能夠很明顯地看到，池康慢慢握住了自己的劍柄。
這就要拔劍？薛武安吃了一驚，自己還是低估了司馬陵的警告，這兩個人是真的已經到了這樣水火不容的境地了嗎？他連忙和莫臼一起站起來，緊張地看著池康和林楓。
池康看著林楓，低聲道：“麻主，我和薛卿正在說話。”
“薛卿不想和你說話。”林楓冷冷一笑，“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你問什麼薛卿就要給你答什麼？”
池康握著劍柄的手猛地一緊，青筋在手背上暴起，“麻主，還請你立即離開。”
但是林楓已經把目光盯在了池康的劍柄上，冷笑一聲，“麥主，你應該知道我有多想和你打吧？”
“但是很可惜，你還在麥堂的時候，對我的挑戰一次都沒有成功。”池康冷冷地道，“我勸你不要自取其辱。”
“真的？”林楓故意瞪大了眼睛，“我原本以為你會有點自知之明，你沒有勇氣和我戰鬥，麥主。雖然你是農家第一武學奇才，但是你知道我有多可怕。”
“胡說。”池康大喝道，“我只是不屑於和一個偷學武功的農家敗類動手，你快走開，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偷學武功？薛武安和莫臼再度對視，他們似乎找到了這兩個人不和的根源。農家門規森嚴，如果沒有允許的話，普通的弟子、高階弟子、各分堂主事和六大總堂堂主，還有神農衛與農家穀主，能夠學習的武功都是有嚴格規定的。雖然也有不少特例，比如樂滿、劉淇等中途加入農家的人，還有張犁這種在安西君幫助之下單純學藝的人。但除此之外大多農家本家弟子都遵循著武功方面的尊卑生活著。聽池康的意思，似乎林楓曾經偷學過派中的武功。
“麥主，你還是那麼可笑。”林楓冷冷地一笑，“那群老不死的用武功這種東西禁錮我們，你應該站在我這一邊才對，但是你竟然和他們同流合汙。如果你真的願意解除武學禁錮，我敢相信，你的‘農家第一天才’的美譽很快就會被你麥堂的普通弟子超越。要不然你以為什麼樂滿的‘天下皆冬’能夠那麼出色，還不是因為他得了穀主的真傳？”
“林楓！”池康的聲音越來越大，“你不要放肆，你以為我真的不敢動手？”
林楓咧嘴一笑，雙手形成爪形，竟然從掌心生出兩排氣浪，在手心處形成了小小的漩渦。他把兩隻手向後一抬，雙腿微蹲，笑容變得越發張狂，“我還怕你不動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