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知道，又不是我逼著他教我的。”莫臼大大咧咧地笑道，“再說了，你看劉淇和張犁，還不都是外人，結果一個成了農家稻主，一個在江湖上開宗立派，可見農家也沒有那麼小氣啊。”
楊益皺著眉頭，一副不信的樣子。薛武安自然知道農家是在亂說，但也不好戳破，只好無奈地苦笑。農家可以說是諸子百家當中最為“小氣”的，洩露農家武功在農家內部是非常嚴重的大罪。劉淇已經是農家弟子，自然無所謂，公孫章身邊的張犁就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了，想來也應該是特例。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盧綰率領百官說完了一串冗長的官話之後，隊伍終於緩緩開動了。薛武安以往上路都比較趕時間，還是第一次在國君率領的隊伍當中，除了速度的緩慢之外就沒有別的感受了。
從晉陽南下到衛國的上黨盆地，再繼續南下，就可以抵達洛陽。這條路薛武安已經走了很多遍，所以沒什麼稀奇的，這種緩慢的速度也絲毫激發不了他對旅途本身的樂趣。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騎馬從衛國北上進入薛國，一路上還被不斷變幻的風景吸引，真是恍若隔世。
只不過和那次不一樣的是，自己這次是去主動發動戰爭的。
說來也奇怪，為什麼對於這場自己主動發起的戰爭，薛武安似乎感覺不到往常的愧疚感呢？包括盧綰，在陽城之戰的時候曾說過對自己竟會參與這種侵略戰爭很失望，可是對於這種戰爭，盧綰似乎也沒有“侵略”的認知。秦國對其鄰國的反覆侵略，讓其鄰國反過來對它的侵略也變得“正常”，這種怪圈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
由於感受不到愧疚，薛武安卻無端愧疚起來。這就是屈馮所說的“弱小”吧，在屈馮帶領下的秦國，一定不會像自己這樣優柔寡斷。
夜晚的時候，為了避開安時中、呂肆他們，薛武安、司馬陵、莫臼幾個坐在了同一堆篝火前，和薛武安一夥人待在一起讓司馬陵不是特別自在，但是也總比和一向獨來獨往的霍徽搭夥要好得多。
薛武安和司馬陵的關係雖然已經緩和，但是有莫臼、楊益在，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司馬陵聊天，所以幾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隨意聊著，也不怎麼用心。
儘管只是旅途的第一天，但薛武安還是感覺到了厭倦。他看著周圍的夜色與火光，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司馬陵，低聲道：
“你有沒有考慮過，這一仗能夠贏的話會怎麼樣？”
司馬陵似乎也在神遊，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薛武安的這句話是在問自己，苦笑一聲，隨手把自己手裡的那根柴丟進了火堆裡，“你怎麼忽然想問這個了？”
“只是問一問。”薛武安笑道。
“要看具體的成果。”司馬陵沉吟道，“如果能夠攻入咸陽，滅掉秦國，就由出兵的列國按照出兵數額、糧草和軍費將秦國土地瓜分。不過我覺得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我們能夠攻破咸陽，秦國恐怕也仍有一定的力量。”
“我也覺得。”薛武安點點頭，“那其他的情況呢？”
“其他嘛。”司馬陵漫不經心地道，“如果能夠按照相邦的設想拖垮秦國的財政，逼迫秦國投降的話，至少也要讓秦國割地，河西、定陽、秦關、楚關、於商，這些列國覬覦的土地要全部割讓，把秦國變成一個沒有任何天險可守的邦國，讓它對山東列國無法產生任何有效的威脅。”
“聽起來還是這種可能性最大。”薛武安淡淡地點點頭，“只不過，那一邊有孟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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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要被孟闕嚇破了膽。”司馬陵笑道，“他就算再強，我們的兵力優勢畢竟放在這裡。”
薛武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堆火焰，輕輕地點點頭。
過了半晌，忽聽司馬陵低聲喃喃道：“如果武成君還活著就好了。”
薛武安不禁一愣，脫口而出問道：“你……你說什麼？”
司馬陵回過神來，忙道：“沒什麼。”
“可是我分明聽到你在說武成君——”薛武安還沒有說完，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驚呼，連忙和司馬陵一起回頭看去。卻見一個衣衫華貴的人慢慢地向他們走來，站在他身邊的是幾名黑衣服的衛士。薛武安、司馬陵、莫臼、楊益等人見狀，連忙起身拱手道：“王上。”
來人正是薛國的新王蕭穰。
薛王穰看了一眼面前的這幾個人，似乎沒有想到司馬陵會和薛武安坐在一起聊天，輕輕地咳嗽一聲，對薛武安道：“薛卿，你過來，我有一些事要對你說。”
薛武安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薛王穰，他是不是聽錯了？他叫的真是自己？他從來都不是薛王穰的親信，在整個爭位鬥爭當中自己也沒有和蕭穰見過幾次面，薛武安覺得自己和薛王語說的話都比對薛王穰說的多。
但是薛王穰正在看著的的確是自己。
薛武安忐忑不安地跟著薛王穰走到了一塊陰森黑暗的地方，再往前走就快走出軍隊的駐紮地帶的時候薛王穰才喊了停，並對他身後的幾名黑衣道：“你們回去吧，我和薛卿說點私密的話。”
其中一個黑衣似乎還有點不解：“大王，現在已經是深夜，萬一——”
“就憑你們那點功夫，幾個人加在一起都不夠我打。”薛王穰淡淡地道，“我和我王父不一樣，你們最好記住。”
那名黑衣武士愣了愣，隨即拱手道：“諾。”這時候薛武安才看到，這人正是當初投入呂肆麾下害死了鍾華的黑衣長，洛虯。
洛虯和其他黑衣衛士都退下之後，薛武安的目光還是有意無意地掃著他們的背影，不知道過了多久，薛王穰忽然道：“薛卿，我有一件事想在你這裡證實一下。”
薛武安怔了一下，拱手道：“大王請講。”
薛王穰看著薛武安道眼睛，雙目中閃出精光，“你是不是五叔的兒子？”
薛武安愣在當場，整個人的身體似乎都僵硬了起來。如果不是因為內心中還有最後一絲理智，恐怕自己就要大叫出聲了。
薛王穰竟然知道！
“你還真是不會演戲。”薛王穰看到薛武安的表情，苦笑一聲，“看來你從來都沒擔心過自己的身份會洩露。其實王父在死前對我說的時候，我還有點將信將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薛武安只能在心中痛罵自己真是愚蠢，薛王穰剛才只是在試探自己，如果自己打定主意咬死不說，恐怕薛王穰也不會過於懷疑。
“是文惠王告訴王上的嗎？”薛武安輕輕地問道。
薛王穰點了點頭，“他在死前給我說了一些話，其中就有關於你的部分。我當時只覺得王父病重糊塗了……不管怎麼樣，我都很高興。”
薛武安一愣，“高興？”
“是。”薛王穰咧嘴一笑，“我從小就崇拜五叔，想當一個他那樣的將領，但我幾乎對誰都沒有說過。我怕說出來，我就會被王父當成五叔的黨羽……把我也給殺了。”
薛武安的身體微微一顫，堂堂一國太子，竟然會害怕被自己的父親殺掉？薛武安怔怔地看著薛王穰，想從他的表情裡看清楚這是不是在開玩笑，但是薛王穰的表情卻格外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