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東武君，薛武安覺得，這是他第一次覺得一個人的眼神能夠蘊含這麼複雜的感情。
當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氣氛變得異常詭異。群臣都面面相覷，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沒有一個人敢開口。其中要數呂肆、柳劇、司馬陵的臉色最難看。公輸起則不知道去了哪裡，薛武安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他的人影。
由於薛武安早就知道此事，所以並沒有表現出多麼驚訝的表情，在如今的局面下，他也懶得假裝了。但是他非常清楚此事的特殊性，今日雖然是梁王出的頭，但是他已經代表了其他四王，共同承認了“殷王”的國號和王位。如此高調的表態，毫無疑問是在抽徐國的耳光。
徐國想要侵略商國（現在已經該叫殷國了）的心思幾乎稱得上天下皆知，其他邦國多少能夠從梁國這大半年的動向推斷出梁國無力或者無心阻擋徐國在殷國方向上的擴張。連梁國都不敢再說什麼，天下列國又有誰敢對徐國的擴張多說一句？但是最近殷國的軍事動作非常頻繁，主動挑釁隨國，在北方邊境佈置重兵，已經明確顯示出自己不願意引頸受戮。現在，透過六國共同“相王”，幾乎已經相當於承認了殷國的“戰國”地位，如果殷國能夠再取得一些軍事上的勝利的話，那它就完全可能被天下列為第八戰國。
第八戰國……
儘管殷國的實力比其他七大戰國要差一些，但如果以“合縱”的名義為殷國提供軍事上與政治上的支援的話，就算是徐國恐怕也不敢對殷國貿然動手。
這就是你的應對之道嗎……梁王舂……
薛武安很理解為什麼梁王舂會如此配合殷王，既不違反梁徐密約，又能有效遏制徐國的方法，的確沒有多少。乘著合縱之盟，不僅可以打擊秦國，還可以在梁國的東北方獲取最大的利益，這種一石二鳥的計策，梁王舂就算心機深沉，但恐怕也想不出來。
給梁王獻上此策的，多半是靈越……
“王上。”
薛武安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身後，說話的果然是司馬陵。
不要啊，司馬陵。雖然知道司馬陵不可能保持沉默，但是薛武安不願意再看到司馬陵與薛王起衝突了。
薛王果然回過身，淡淡地看了一眼司馬陵，笑道：“司馬子，什麼事？”
“王上，為何要做這等得罪徐國的事？”司馬陵雖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小心翼翼地道。
“得罪？”薛王穰冷笑一聲，“徐國待我國有恩，如果不是徐國斷鹽，我國又怎會得到幽山國這樣一個得力的盟友？司馬子，你莫不是在說胡話吧，我怎麼可能得罪徐國呢？”
“王上！”司馬陵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跟著梁王明確支援商國改號，這在徐國那裡會成為把柄，如果惹惱了徐國，在合縱之後找我們的麻煩……”
“到那時，他要應對的就是合縱軍對徐國的全面打擊。”薛王穰也大聲道，“司馬子，這場戰爭的挑動你也有份，如果合縱沒有辦法抑制秦國和徐國勢力的增長，那我為什麼要支援你們呢？”
司馬陵愣了一下，竟是說不出話來，薛王穰又道：“這事正好是給徐帝一個警告，讓他不要那麼耀武揚威。他給我們斷了鹽，我們還沒有回敬他們呢。”
“可是王上。”司馬陵皺眉道，“如今我們要專心對付秦國，不可再樹敵了。梁王此舉是想要裹挾中原列國與徐國為敵，他好坐山觀虎鬥。我們與徐國接壤，還不止一處，但是徐國和梁國還有商國可以緩衝。如果真的產生軍事衝突，太行山以東的平原易攻難守，我們該如何自保？薛國與徐國長年盟好，但是與梁國卻只有一個華而不實的合縱盟約，而且梁國與薛國並不接壤，如果戰爭發生，梁國也並不能儘快馳援，這些問題……這些問題都需要考慮啊王上。”
薛武安越聽越覺得有理，這些話語也為自己紛亂的情緒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答案，但是他知道，薛王穰是不會喜歡這樣的答案的。
“司馬子，容我再提醒你一次。”薛王穰回頭道，臉上還是掛著事不關己的笑容，“這個邦國是寡人的，不是你的。寡人已經受夠了徐國的裹挾和威逼，相比之下，我寧可選擇梁國。如果合縱順利，寡人會和梁國繼續合作下去，就算合縱不順利，寡人也可以及早抽身，與幽山國一起對付徐國。”
“可是王上——”
“寡人累了，你們回去吧。”薛王穰冷冷地道，徑直走入了內室，司馬陵愣在原地，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竟一時呆住了。
眾人面面相覷，呆立了半晌，也各自回自己的房間了，沒有一個人上前與司馬陵說話，司馬陵在平時本來也沒有多少朋友。
薛武安想了想，還是走上前來，拍了拍司馬陵的肩膀，“回去吧，現在對王上說，他不會聽的。”
手上忽然感覺一空，卻是司馬陵輕輕擺脫了薛武安的手。
當薛武安回過神來的時候，司馬陵的眼神已經和自己對上了，薛武安看到那雙眼睛中有憤怒與不滿，還有失望。這些情緒都沒有超出薛武安的意料，但薛武安還是覺得心裡莫名的難受。
“你早就知道？”
薛武安知道對司馬陵繼續瞞下去已經沒有任何必要，只好點了點頭，嘆道：“是。”
“薛武安……”
司馬陵看著薛武安，臉部的肌肉不住地抽動著，“你為什麼不攔著他？”
“司馬子，連你都攔不住，你覺得我有可能嗎？”薛武安苦笑一聲。
“王上現在對你非常信任，如果你剛才站出來支援我，王上一定會重新考慮的。”
“木已成舟，王上還能怎麼考慮？”
“向東武君解釋，並向他道歉。”
“這不可能。”薛武安搖頭道，“這比殺了王上還難。”
司馬陵忽然嘆了口氣，臉上緊繃著的肌肉也都垮了下來，他把事先移到別處，“我也知道……”
薛武安愣了一下，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司馬陵道：“薛武安，你現在的位置就和以前的我一樣，王上現在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如果你不能為他做一些好的引導，我們都會遭殃，我希望你能記住這一點。”
“司馬子……”薛武安看著司馬陵，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我並沒有在背後暗算你。”
“我知道。”司馬陵無力地一笑，“你好好努力吧。”
說完，司馬陵就回過身，徑直離去了。幾乎是轉眼之間，大廳裡就只剩下薛武安和莫臼兩個人，薛武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要不要我去幫你說說情？”
薛武安抬手道：“沒有用的，你是我的門客，和我關係匪淺。就算你和司馬子認識得更久一些，他也不會聽你的。”
莫臼搖頭苦笑道：“司馬陵什麼都好，就是容易想太多，現在這種情況已經成為定局，他卻還是不滿意，哪裡有那麼容易。”
“我多少可以理解他。”薛武安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今日，合縱大典和相王大典的舉辦徹底讓洛陽變得不再平靜，在很短的時間內，訊息就已經不脛而走。洛陽原本就是夏都，這裡的居民對政治也頗為敏感，大多數人都能夠理解這件事的意義。商國改國號為殷，幾乎就宣告著它盡全力要跳出夏文化的影響。而且更為致命的是，徐國一向自稱為殷文華的繼承者，現在卻出現了在法統上與其直接競爭的邦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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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帝會做出怎樣的回應呢？至少，在合縱大典剛剛舉辦的現階段，徐帝能夠做的事是非常有限的。為了不讓合縱聯盟報復自己，他只能等待。而眼下的這場合縱會帶來什麼樣的改變與後果，根本沒有人可以預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