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合縱軍向南開進的同一時刻，在秦關城牆上看到合縱軍旗幟的秦軍斥候就把訊息報告給了秦關守將田疆。
經過昨日的一戰之後，田疆似乎變得非常木訥，在他的身上再難看到那個原本號稱秦國國內最好武的武將該有的氣質。當聽到這個訊息之後，田疆的眼中閃爍的更多的驚疑而不是憤怒。合縱軍有足夠的信心發動進攻，說明武元君的計劃已經全部破產，現在各國的軍隊都還沒有集結在秦關，自己手中只有四萬人，就算秦關天險易守難攻，也經不住二十多萬人的進攻。
按照原定的計劃，他立即放出了一隻信鴿給咸陽。但是儘管現在的情況當初武元君制定計劃的時候就考慮過，可是當它真正來臨的時候，卻還是比想象中的要恐怖得多。
“將軍，相邦到了。”
“什麼？”田疆聽到令卒的話，下意識地一愣。
“相邦到了，還有五大夫張雎。”
田疆這才反應過來，張雎和屈馮是勾引合縱軍出兵的關鍵，當初他們也是自願前往洛陽配合武元君的——儘管在田疆看來，他們兩個人也有透過邦交來解決這次合縱的意圖在。
“快快請進來。”儘管屈馮和張雎都沒有一兵一卒，但是田疆現在需要人來依靠。算起來，武元君就算從伏擊地點回來，也還需要兩天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自己這個秦關將軍恐怕做不了許多事情的主。
屈馮和張雎的臉色看上去也很不好看，他們都沒有想到從來不失手的武元君這次竟然沒有成功。
“相邦，五大夫。”看到他們，田疆連忙主動上前行禮，卻被屈馮打斷了。
“田將軍，不必多說。回來的路上我們一直偷偷跟著合縱軍，儘管距離很遠，探聽不到什麼有價值的資訊，但也大致知道了現狀。”屈馮緊緊地皺著眉頭，“現在我們已經沒有退路，雖然大尊已經開始徵調全國部隊開赴這裡，但是最近的也有十日路程。在這段時間內，秦關如果失守的話，秦國就真的完了。”
“我知道。”田疆點了點頭，盡力把自己從昨日那場大火當中拉回更加殘酷的現實中來，“但是我們只有四萬人，秦關防線又很長，我已經在主關隘和副關隘上都安排了人，但是兩座關隘之間的函山上我卻已經沒有足夠的人手防禦了，我的手下出現了五千人的空檔，如果得不到補充，秦關有可能就真的守不住。”
“五千人？”屈馮微微一怔，“僅僅一日，怎麼就陣亡了五千多人？”
說完之後，似乎覺得自己的這句話太過粗魯，在現在的場合，容易讓田疆喪失鬥志，連忙又道：“從最近的郡縣徵調民夫如何？”
“不可，民籍百姓毫無戰鬥經驗，對於鎮守山地這種複雜的任務是無法勝任的。”田疆搖搖頭道，沉吟半晌之後，忽然又道，“希望……武元君那邊的損失不會太多吧。”
“對，武元君帶出去的士兵正好是五千。”屈馮點頭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算起來，也該有兩日。”
“好吧……”屈馮咬了咬牙道，“你給我撥兩千人，我儘量在函山守住他們的進攻。”
田疆愣了一下，雖然屈馮的確是將軍出身，但現在畢竟已經當了多年的文官，除了河西之戰名義上的掛帥外，這應該是屈馮這麼多年後第一次領兵。
“辛苦了，相邦。”看著屈馮，田疆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了一些。
“這有什麼。”屈馮苦笑道，“要怪也只能怪我們考慮不周……對了，計劃裡的那封信你發出去了嗎？”
田疆點點頭，“發出去了。相信用不了幾日，秦國各大邊軍就會全線進攻，如果有哪一國露出了破綻，就是我們的機會。”
“雖然不容易，但也只能寄希望於他們了。”屈馮嘆了口氣，“田將，這一次，我們真的被逼入絕境了啊……”
屈馮雖然以前是一個將領，但現在更多是一個政客。田疆雖然不懂政客在想什麼，但是他猜，現在屈馮一定已經開始計算如果戰敗該怎樣割地求和之事了。對秦人來說，割地與戰敗都是不可接受的，如果屈馮在相邦任上同時經歷了這兩件事，那恐怕他在秦國也就無法立足了。
但是對此，田疆的心中非常平靜，他不害怕戰敗，更不害怕死。
他早就想死了。
數日之後，秦國各地的邊軍將領都接到了信鴿，傳書上的命令非常簡單，只有一個字：“攻。”
對於邊軍來說，詔命或者兵符都是無法或缺的，但是在合縱的訊息剛剛傳來的時候，咸陽宮就派人給眾邊將送去了兵符，並詔命他們便宜行事。如果在平時，這樣做有可能會引發邊將坐大的隱患，但是在天下列國合縱對抗秦人的狀況下，就算是咸陽宮也覺得恐怕沒有多少邊將會在這個時候對抗中樞。
駐紮在定陽三郡的秦國原河西軍（因為現在隨國河西已經盡入秦國之手，秦國的原河西軍也被改名為了定武軍）的主將蒲伯在接到命令之後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帶領手頭的部隊對北成要塞發出試探性的進攻，與北成要塞隔河相望這麼多年，蒲伯在這片戰場上與北成君互有勝負，就算有一段時間北成要塞的主將不再是北成君了，蒲伯也沒有對其小覷過。聽說現在北成君重新接管了北成要塞，對蒲伯來說，這是件喜憂參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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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現在，在秦國的生死關頭，蒲伯一點都不希望自己面對的是北成君。
蒲伯命令其子蒲真率領騎兵強渡西河，自己則催動三萬步卒在好幾個方向上對北成要塞發動進攻，根據探報，寧秦軍兩萬人也已經回到了西境，自己面對的依舊是這兩個與自己纏鬥多年的老對手。
可是蒲伯從沒像今日這樣迫切地希望自己贏過。
三萬銳士、三千騎兵與兩萬徵召兵向北成要塞發動了全面進攻，站在北成要塞的城頭，北成君的眼裡並非氣勢如虹的虎狼之師，而是焦躁不安的迷茫之軍。
他們竟然怕了。北成君花了好久才真正反應過來，蒲伯……不，準確來說，是無往不勝的秦國，這次竟然表現出了焦慮和恐懼。自己鎮守北成要塞幾十年，打過的大小戰役不計其數，就算是二十年前晉陽之戰秦軍潰敗，北成君都從沒覺得秦軍怕過誰。
但是現在，他們怕了。
而在蒲伯發兵的幾個時辰之前，在清晨的原隨國河西平原上，“秦虎”周傲也集結起了六萬軍隊，從於安城出發，六萬大軍強渡河水，向河對岸的隨軍防禦工事發動猛攻。周傲在這片土地上征戰無數年，已經對這裡相當熟悉，雖然他曾明確向咸陽宮表示過不願意再出戰，但咸陽宮還是提前把周傲派去了河西。
坐在於安城東牆哨塔之中的周傲現在看起來比三年前還要蒼老得多，他的頭髮白了不少，臉上的皺紋似乎也更多了，更重要的是，周傲臉上的表情已經失去了殺氣和勇力，其實他的年齡也不是很大，以前心思也非常單純，除了戰爭之外什麼都不喜歡，所以軍中反而覺得周傲是先帝在位時留下來的一批宿將中心態最為年輕的。
但是現在，“秦虎”也感覺到了深深的疲倦。這種疲倦並非針對誰，也非身體的疲倦，而是來源於周傲的內心深處。
“父親。”
周傲回過來神來，面前的是他的大兒子周武，也已經是一名將軍了。周武看起來不太像自己，比自己更加孔武有力，眼神也更加深沉。從周武小時候開始，周傲就不是很清楚周武的真實想法，周傲不知道那是因為自己太笨還是因為周武太會隱藏。
“怎麼了？”周傲低聲道。
“前軍受阻。”周武的話也不多，直截了當地報告道。
“這不是很正常嗎？隨國的原河西軍現在一直駐守在河東岸，整編之後也有兩萬人，再加上河東軍與徵召來的幾萬營修工事的徵召軍，我們沒有阻力是不可能的。”周傲嘆了口氣，“但是現在龐玉不在軍中，他去參加合縱了，河西將軍又沒有易主，河西軍和河東軍應該沒有什麼像樣的將領統率才是，不用擔心。”
“父親，本來我也是這樣想的。”周武咬了咬牙，“但是蒙充他已經戰死了。”
“什麼？”周傲的臉色終於發生了激烈的變化，“蒙充死了？這不可能，他是你的副將當中武力最強的一人，他帶領的先鋒部隊紀律嚴明，他不可能死得這麼快。”
“這是真的，父親。”周武嘆了口氣，“他的確死了……”
周傲愣了半晌，輕輕地站起來，道：“敵人到底是誰？龐玉走後，是誰在掌管河西軍？難道那些穿黑衣服的間諜就沒有查探出來嗎？”
“名字倒是知道，叫邵紋。”周武皺眉道，“但是這個人的來歷沒人清楚，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一般。公子駟又已經不是黑鐵的隨正了，新任隨正還不是很能掌握全域性……”
周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邵紋……你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隨國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奇怪的將領？
我真的不想再和人打了……
而在河水的另一邊，接替了龐玉守衛西河的邵紋，這個年輕得讓人難以置信的男子，衝著河水露出了恬淡的微笑。
不管是蒲伯還是周傲，縱然他們狀態各有不同，但他們至少都因為六國相王，七國合縱而焦慮不安。但是在秦軍的邊將當中，卻有一個人不憂反喜。
這個人就是秦國南境大將，楚關將軍公孫平。
信鴿發來的時候，他並沒有特別急迫地發兵，而是在自己的房間裡面倒了一樽酒，淡淡地抿了一口。酒香頓時灌滿了他的鼻孔和嘴巴，那是甜膩的梁酒，他的至愛。
“看來……秦國這次是徹底被逼入死地了。”
公孫平站在房間裡，面朝著東北方，儘管他什麼都看不到，但他還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