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楊益猶豫了一下，仍然輕聲道，“我不得不說，如果莫臼真的認真起來，他將是一個在很多時候比我還要強的人。”
楊益雖然性格謙謹，但卻不是一個妄自菲薄的人，也很少聽到他對其他人的讚揚。薛武安很清楚楊益話裡的分量。
“如果是以前的莫臼，我絲毫都不會擔憂這樣的他。”楊益接著道，“但是……但是……”
有很多話，似乎也是楊益第一次說出口，他看著薛武安的眼睛，輕輕地咽了下唾沫，“將軍，我一直覺得，你對莫臼太過放縱了，這不是控制他的好方法。”
“控制？我並不想控制他。”薛武安皺起眉頭道，“我這幾年一直想要告訴他的，就是他不是一件可以被隨意使用隨意拋棄的工具。”
“我明白你的意思，將軍。”楊益臉上的神色依然非常難看，“但是……我和莫臼認識了二十年了。直覺告訴我，當他品嚐到自己的天賦之後，他可能就不會那麼容易地接受你的控制了，以往那些對他沒有吸引力的東西，現在卻會讓他垂涎欲滴。他以前只把自己當作別人手中的兵刃，這種想法雖然畸形，但是總歸不會出現大問題。可是現在，你讓他看到了獨屬於他自己的無限可能。恕我直言，將軍，他在兵道上的經驗與天賦遠在你之上，殺性也比你重得多，現在還在學習農家的武功，等到他真的將八荒矛融會貫通，武功比你還要強的時候，你真的覺得他還會屈居你下？”
薛武安的眼神猛地一顫，楊益幾乎被薛武安眼神中忽然狂湧而出的各種各樣的複雜情緒給淹沒，他驚訝地發現一個人竟然可以有這麼多、這麼複雜的眼神變化。但是這些僅僅是一瞬，薛武安的眼神馬上就變得木然起來，他輕輕一笑，道：“這些事我多少也已經有預感了。”
楊益吃了一驚，正要再發問，忽然聽到薛武安沉聲道：“楊將軍，快去頂替莫將軍。”
楊益點點頭，大叫一聲，帶著一堆人衝了上去，莫臼殺死劉嗣其，衝破秦軍的陣線之後，連番的戰鬥確實已經讓他和他的部隊都陷入了疲憊狀態。薛武安雖然一邊在和楊益說話，但是他的眼睛並沒有放棄觀察，他很快就發現，莫臼的戰鬥身姿越來越呆滯，很明顯他的體力已經跟不上了。所以才下令讓楊益替代他。
楊益一邊騎著馬向前衝，一邊還在驚訝於剛才薛武安的表現以及他的觀察力，他到這時候才發現，薛武安其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弱小，那麼需要自己和莫臼的保護。儘管莫臼曾經對自己說過薛武安有一些特殊的地方，但是這種特殊對楊益來說並沒有太強的吸引力。
剛才楊益之所以要給薛武安說這些，除了的確想要薛武安提防莫臼之外，其實也是他內疚心理的一種外延。他一半是在說莫臼，另一半也是在說自己。他現在一直待在薛武安的手下，很大程度是為了報恩，一旦有一日恩情報完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背叛薛武安。
不管薛武安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畢竟太弱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楊益剛才忽然恍惚了一下，他竟然感覺到一絲迷茫，如果薛武安迄今為止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依靠莫臼等門客得到的，那他是如何在明知莫臼遲早有一天會離開他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平穩的心態的？他為什麼還能用那種神情對自己說出那樣的話？
楊益暫時想不通。
“莫臼！薛將軍命我來頂替你，退下！”
莫臼聽到這句話，向後看去，這才發現薛軍主力軍已經追了上來，他深吸一口氣，本來還打算在楊益面前逞強一番，但是剛才使用尚不熟練的八荒矛擊殺了劉嗣其和大量秦軍士卒，體力確實已經耗盡了。他笑道：“你只能吃我剩下的了，楊益！”
楊益不禁苦笑一聲，他並不想和莫臼爭，但很多時候莫臼卻要故意和他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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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幾乎已經全線崩潰，莫臼帶著部隊回到後排，將指揮權交給楊益之後，莫臼回到了薛武安的身旁，笑道：“武安，怎麼樣？我打得還不錯吧？”
薛武安微微一笑，“在我的意料之中，農家武功最為驚天動地，你內功還沒有跟上，不然恐怕聲勢還要大十倍。”
莫臼搖頭道：“我進步這麼快，你也不好好誇一下我。”
薛武安只是一笑，沒有說話，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更遠的地方，雖然現在第一排山頭已經基本拿下了，但是第二排山頭上有什麼卻沒人知道。第二排山頭與第一排雖然並沒有那麼誇張的地形優勢，但仍然比現在的位置高不少，而且那三條山道依然被秦軍壟斷，麟武在陣型穩住之後將要如何發動第二波進攻，是接下來的重中之重。
“你的觀察力似乎越來越好了。”莫臼忽然道，薛武安略有點吃驚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說真的，沒說笑。”莫臼笑道，“你現在越來越沉穩了，眼力對於一個武將來說是基本功，你剛才派楊益過來頂替我的時間剛剛好。”
“我還差得遠呢。”薛武安再度抬頭看了一眼山頂，“面對那個殺死過武成君和安西君的人，我連他的腳後跟就趕不上。”
“也還好。”莫臼也抬起頭，看著那個山頭，“現在應該能趕得上他的腳後跟了。”
薛武安輕輕地一笑，再度向前看去，忽然眼神微微一變。他輕輕地皺起眉頭，看著遠處的那杆黑色的大旃，拿著那杆旃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騎兵，他衝在最前面，在他的後面是一支看不清人數的騎兵，而他們是從山上衝下來的。如果他們不顧現在秦軍的陣線，直接踏過秦軍的後背的話……
他們就可以刺穿兩個陣地，秦軍的，還有合縱軍的。
薛武安連頭都不用回，在三條山道的合縱軍身後，合縱軍的總帥麟武騎著一匹馬正在督戰。這也是開戰以來他距離前線最近的時候。
“莫臼，快上馬！”薛武安大叫一聲，莫臼這時候也反應了過來，應了一聲，連忙尋找座騎。
但是那支秦軍騎兵的速度竟然如同雷電一般，僅僅是一瞬的功夫，他們就已經衝到了陣地前，而秦軍與合縱軍步卒的廝殺這時候還沒有完全停止，雙方的陣線都非常稀薄。
接替了莫臼陣地的楊益，騎在馬上向前望去，他看到了在那個衝在最前面的騎兵的身後，那支騎兵部隊的將官睜大了閃亮的雙眼，嗜殺的眼神像兩支箭矢。
楊益認得這個人，這個人就是當日擋在自己面前的那名秦軍將領。
而孟松此時也對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