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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密信(下)

信件是在三月十八日送到幽山國朝廷的,為了避開可能的盧綰耳目,那名飛爵的部下雖然在三月十六日就抵達了幽城,但是故意在城內等待了兩日,在各色人種都混聚一堂的幽城,隱藏自己的身形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十八日早晨,這人就將信件送到了幽山國現在主管情報工作的廷尉柏尚的手中。柏尚是幽山國的老臣,資格幾乎與盧綰的父親盧修一樣老,在如今的幽山國朝堂中,他也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對如日中天的盧綰提出質疑的人。

三月十八日晚上,幽王資從柏尚的手中拿到了這封信件,柏尚沒有拆開它看,他知道僅憑這封信件的發件人就能看出此事的嚴重性。但他也知道,這是一個幽王資等待許久的時刻。

幽王資撕開封泥,解開繩索,開啟那捲竹簡,仔細地看著。他看得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的,看了許久之後,他合上竹簡,長嘆道:“是機會。”

柏尚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點頭道:“老臣明白,老臣馬上去聯絡朝中官員,這些日子以來對昌國君不滿的人越來越多,很好拉攏。”

“等聲勢造夠了,寡人就下詔命,把昌國君的兵權解除,將軍隊交給周敏指揮。”幽王資低聲道, “詔命就由你帶到莒邑去,並把昌國君給我帶回來。一定要保護好他,寡人只是奪他的兵權,儘快結束戰爭,寡人不想把他逼死。”

“老臣明白。”

“如果周敏再發動一輪進攻,攻下了莒邑,那自然更好。如果沒攻下,就讓周敏放棄長城以南的土地,領主力軍隊攻克即墨城。”幽王資又道,“到時候這些事你都要督促周敏去做,我給你全權。當然,如果昌國君接到我的第一封詔命的時候願意改變心意,與徐人和平,也就不需要後來那麼多麻煩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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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覺得昌國君會同意嗎?”柏尚忽然一笑。

幽王資冷冷地一笑,把手中的竹簡拍在一旁的案几上,苦笑道:“不會。”

柏尚待著王命詔書來到莒邑的時候,已經是五月初三了,天氣正是炎熱的時候,柏尚一個土生土長的幽山人,哪裡能夠禁受這樣的溼熱天氣,叫苦不迭。剛剛到達昌國君的前線大帳,就問昌國君要了桶水洗了個痛快澡,然後才去向昌國君傳達王命。

當看到那封詔書的時候,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盧綰還是眼前一黑。要麼立即攻下莒邑向幽王證明盧綰沒有反叛之心,要麼放棄長城以南的所有領土?這兩條命令,盧綰一條都不能接受。他不希望透過任何行為來證明自己對幽山國的忠心,他堅決地認為誰看不出來誰就一定不懷好意。與幽王職幾十年的合作無間讓他對這種懷疑與猜忌大為光火。但真正惹怒他的,還是幽王資的第二條指令,放棄長城以南的所有土地?那可有足足一千三百裡,是整個殷國的兩倍!而且徐人經過千年的捶打,已經認同了這個邦國,不管是南徐還是北徐,都不存在分裂的基礎。如果只握有一半的徐國領土,徐人之間對分離的厭惡肯定會把幽山國推向深淵。

“廷尉,到底是何等奸臣向王上提出如此建議?”盧綰火氣上湧,竟然難得的發了一次火,“王上這是被矇蔽了。”

廷尉柏尚愣了一下,不由得在心裡冷哼一聲。盧綰口中的這個奸臣,可是把大半個朝堂的幽山國將官都包含其中,甚至包括幽王自己。他故意慢條斯理地道:“這是王上獨裁,絕無他人矇蔽。”

盧綰手上一用力,那捲竹簡頓時片片崩裂,一點一點地掉在地上。

“這是亂命,微臣不受。”盧綰面無表情地道,他從沒想到過有朝一日他竟然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昌國君,你是要造反嗎?”柏尚冷笑一聲,“你看看你背後的那些將領,你問一下,如果你造反,他們願意跟你嗎?”

盧綰回過身去,看著背後站著的十數名將校,那些人都是十幾年來跟著自己戰鬥的人,有很多都是自己共同出生入死,都已經十幾年了……自己幾乎已經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這件事上,這是他唯一的寄託。這些年死了那麼多人,甚至包括公輸起和先王,他怎能在這裡停下?

就算背上一個千古罵名,他也不能停下。

“諸君,在下是一個怎樣的人,你們最清楚。”盧綰淡淡地道,“來人,將廷尉暫且拿下!”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盧綰只愣了一瞬,就馬上明白了。在他的將校中,沒有多少人擁有勇氣和心力與自己作對,真正有這個能力的只有兩個人。他再次回過頭,發現那兩個人正好就站在最前面。那是自己最得力的兩名助手,一個向東打下了遼東,一個是四十八部族大王當中最聰明的。

現在,這兩個人卻背叛了自己。

“抱歉,昌國君。”周敏搖了搖頭,“這場戰爭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盧綰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他不想在這裡落淚,那樣顯得自己太弱勢了。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平復自己的呼吸,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睛,雖然什麼都沒變,但他卻總覺得自己眼中的世界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他知道現在說什麼已經沒用,很多話也許早就該對他們說,對每一個人說,但他太倨傲。他知道自己從小就因為智力上的優越而對別人不屑一顧,儘管父親教會了他“禮”,但他內心其實並不喜歡。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認識的人越來越多,他的心性也逐漸被磨平。他沒有少年時候那樣孤傲了,但在內心深處他依然認為他是最強的人。就算公輸起也沒能打破這個認知,因為公輸起已死。

盧綰忽然記起,在先王身體還不錯的時候,有一次他們兩個一起喝酒,喝得半醉的時候,平時溫文爾雅的先王忽然開始話多起來,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最後,先王拉著盧綰的手,輕輕地道:

“上將軍,你太厲害了,厲害得讓我害怕。但是讓別人害怕不應該是你的武器,你應該像水一樣平靜,就像老子說的那樣。儘管你表面看起來已經做到了,但你的心還沒有做到。像水一樣平靜,上將軍。”

盧綰那時候沒有理解先王的話。

只可惜自己再也沒有機會了。

盧綰長嘆一聲,輕輕地把自己腰間的幽山國相印拿下來,接著,他又拿過另一張案几上面的上將軍印,把它們並排放在一起。

“王上打算怎麼處置我。”盧綰慢慢地解著自己的鐵甲,這套鐵甲救過自己的命。

“王上吩咐老臣一定要保護好昌國君回國,王上絕不會動昌國君一根手指頭,我相信在場的將軍也是這麼認為的。”柏尚正色道。

在場的爵位最高者百山公傑曼冷哼一聲道:“廷尉,如果昌國君少了一根寒毛,我山狄四十八部族恐怕就不同意了。”

百山公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山狄之王,但是四十八部族的大王的確都非常尊敬傑曼,程度可能僅次於對盧綰的尊重。如果他公開和幽山國唱反調,那朝堂就面臨著撕裂的危險。廷尉柏尚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拱手道:“百山公放心,老臣一定將昌國君安然帶到幽山國。”

“如果我真的回去,恐怕王上寢食難安,我也過得生不如死。”盧綰淡淡地道,看著柏尚的眼睛,“我還是不回去幽山國了。”

柏尚愣了一下,不只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金真忍不住向前一步,叫道:“昌國君,你不要衝動,幽山國需要你。”

“不,它已經不需要我了,這絕非是氣話。”盧綰對金真笑了笑,回頭看著這十幾員將領,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狄人或者周敏這樣東狄與幽人的混血。正是靠著他們的力量,幽山國才迎來了一次復興,只可惜這次復興沒能支撐住另一波復興。這些人都是自己這幾十年來的成果,他們現在已經是幽人,認同著幽山國,認同著幽王。

不管怎樣,憑此一戰,幽山國已經徹底崛起,成為了一個世人誰都不敢小看的邦國,自己也算能夠告慰先王之靈了吧。

盧綰笑了笑,沉聲道:“我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原本還想做更多,但是卻沒有機會去做。我不後悔,但也確實累了。日後,幽山國就要靠你們來支撐……周敏。”

周敏眼神一閃,拱手道:“昌國君。”

不要隨意攻城,一定要小心,我把墨家的班底留給你,安忪!

安忪站的位置並不在那十幾員將校之中,他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幽山軍的一部分,他只是為盧綰服務的,他從一旁走出來,拱手道:“我會給周卿留人,但是我不會留下來,昌國君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盧綰看著他,長嘆一聲,搖搖頭,重新看向周敏,道:“不要隨意攻城,最好能探查到城內有何佈置,我之所以沒有攻城,除了害怕激起大規模的民變,就是害怕呂勳的最後一招。”

周敏本來想說還能有什麼最後一招,但他最後還是忍住了。他要給盧綰最後的尊重,這既是情份所在,也是自己的責任,他拱了拱手,“諾。”

但是盧綰也知道,被自己撕碎的那封竹簡上,清楚明白地寫著要求前線要麼立即開戰,要麼馬上和談。如果真的立即和談,前線將士們閒置了一年的精力可能無處釋放,在臨陣換帥的關頭,有譁變的危險。為了地位穩固,周敏必須要打一場仗。

希望自己的直覺是錯的吧。

薛王平六年,徐王法章五年,五月初三,昌國君被免去上將軍職務與幽山國相邦,帶著少量私人離開莒邑。

這個訊息傳開的時候,呂勳心中的那種虛幻感更強了,他看著藍藍的天空,陽光把自己的鎧甲曬得滾燙,但他還是站在街當中,在他身後,三萬多人的大軍已經集結了起來,這是他們最後也是唯一的機會。

在他們面前,是五百輛兵車,兩輛並排,足足排了數里,幾乎把三萬軍隊擠到了城南的水田裡。每輛兵車上都站著三個人,這一千五百人是呂勳精心挑選出來的死士,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活路。

但他們仍然願意,這是出自對呂勳個人的信任,而非對徐王,或者徐國的。這些募來的士兵考慮的東西非常簡單,簡單到讓呂勳心痛。他們相信自己的犧牲可以擊敗敵人,也相信呂勳會在戰後妥善安排他們的家人。許多人從軍的目的就是這麼簡單。

而這些兵車卻和普通兵車很不一樣,由於馬匹嚴重不足,所以只能用牛來拉,足足一千頭牛,許多都還尚未成年,這些牛呂勳從第一年就命令莒邑大夫開始養,到現在已經繁衍了兩三代,呂勳之所以要在莒邑外的山區布兵,有很大的原因是為了給莒邑輸送草料。幸好莒邑這些年也在城內專門闢出一片空地來,成了一個草場,平時都由莒邑百姓來打理,才養得起這麼多牛。但如果再耗下去,不管是人還是牛,都要斷糧了。

而莒邑的百姓,也被挑選出三萬青壯年,拿著最簡易的武器,在三萬徐軍技擊士的兩邊,隨時準備衝出城門。

這是最後的一戰。

呂勳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鐵矛,發出一聲吶喊,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看到眼前的幾萬人都一齊響應。

用恐慌、仇恨、殺意、恐懼和怯懦凝聚在一起的這座城市,沒有任何高尚的目標,甚至不是為了活下去。對於這座城池來說,開城投降,也許能得到比先帝治下更好的生活,呂勳相信盧綰有這個能力。

現在,盧綰走了,沒有人再會提供這種機會了。

呂勳突然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他甚至開始猶豫,他一開始到底是為什麼要和盧綰作對?當時他對盧綰說,是他的偉大激勵了自己,這也許是真的,可是現在,這種偉大已經消失了,自己還要怎麼做?

呂勳用了五年的時間將自己的敵人調離戰場,卻發現把敵人調離戰場之後他只得到了失落。

也許還有勝利。

至少,這座城已經被自己騙到了現在,自己要為他們負責。

五日之後,盧綰坐在車上,竟然破天荒地一個人喝起悶酒來,他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喝,但他不願意去想,寧可自欺欺人地把它當成一種閒情逸致。他想要哭出來,但從小的時候,父親都告訴自己,身為男人是不能哭的。很多時候,盧綰都因為這一點而感到洩氣,為什麼身為男人就不能哭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不當一個男人好不好。

但就算父親早就去世,自己都已經當了父親,就算事情已經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盧綰現在還是哭不出來,他已經習慣了沒有淚水的日子,習慣了心裡百般風波表面上卻“平靜如水”,這很適合一個政客。

可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政客了。

“昌國君。”

車外忽然有人叫自己,那是安忪,“有人來找你。”

車子停了,盧綰輕輕地從車上走下來,一個獨手的黑衣人對自己鞠了一躬,“昌國君。”

“武安派你來的?”盧綰看著飛爵,淡淡地問道。

“是,在下將保護昌國君的安全,我家主人在邯陽等待昌國君。”

盧綰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現在只能去薛國,再無別處可去,至少自己名義上還是薛國的相邦。可是去了薛國自己還能做什麼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拿起手中那樽已經灑了一小半的酒,向著天空微微一舉。

“先王啊……先王……”

他輕輕地,輕輕地把那小半樽酒倒在地上,就像他自己的淚水一樣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