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靈越終於偷偷趕到了丹陽城東一百裡的竟陵，他在這裡只能待一晚，否則必然會被丹陽城內的蔣諼發現。但他知道，這一晚將決定整個梁國未來的命運，這也是他冒著生命危險前來赴約的原因。
邀請他來赴約的，是在八年前被梁懷王流放沅湘的陽陵君吳陽，與會的還有西陽君嶽江和雩婁君吳乾元。這幾個人也都是冒著生命危險從各自的封地前來此處的，如果蔣諼提前在竟陵安排了人手，岳氏、吳氏和靈氏恐怕要舉族覆滅。但是靈越知道蔣諼應該想不到已經被逐出丹陽城就邑的西陽君、雩婁君會離開封地，更想不到已經被徹底打垮的權臣陽陵君吳陽竟會死灰復燃。
雖然以前是不共戴天的敵人，當時為了救薛武安靈越還去求過自己的父親。但是靈越知道，在如今這種局勢下，能多找到一個盟友都是好的。當年這幾個人在戰場上向梁懷王投降的時候，手中足有九萬大軍。自從梁懷王上位之後，削平了丹陽吳氏，舉家被誅的有二十多家。但是封地內的吳氏仍然保留了相當的力量，只是私兵被大大削減，還被告知所有私兵必須登記造冊，上報中央官府。而陽陵君雖然封號被削，但是他的人脈卻是一件極其重要的武器，沒有他，恐怕這場聚會根本無法組織起來。
岳氏和吳氏的私兵加在一起，恐怕有數萬之多。靈越不需要太多，城防軍的戰鬥力非常弱，八年前的兩次丹陽之亂幾乎毀滅了整支城防軍，現在的城房軍都是新丁，訓練比較鬆弛，沒有多少戰鬥力，而這些部隊也是蔣諼能夠臨時呼叫的最大力量了。王都圈的王族軍有一半在鄢城，還有一半駐紮在丹陽城的西郊，如果能夠發起一次突然進攻，丹陽城很有可能會被攻破。
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
在吳陽手下的帶領下，進入早就安排好的會場——一間竟陵近郊的小小房屋內，靈越發現房屋內已經坐滿了人，只有三個人坐著，其他都站著，這三個人是三名老者，幾乎分不出他們誰更老，八年過去，吳陽看上去簡直像他的叔叔雩婁君一樣老。
靈越連忙入座，向三人行了禮，沒有任何一個人廢話，四人很快就進入了正題。
“靈司馬，我們叫你來的意思你一定很清楚。”吳陽的第一句話就讓靈越暗暗吃驚，他竟然知道自己現在的官職，“現在蔣諼當上令尹，執掌朝政，實在是亙古未有之奇事。我梁國已經有七百年的歷史，從未出現過讓一介平民執掌朝政的先例。他有可能是第二個吳起，甚至可能更糟糕。梁國的地方貴族這些年已經遇到了太多的打擊，耗不起了。”
“陽陵君，話雖然說得好聽，但也不想想是誰造成的今日局面？”西陽君嶽江狠狠地道，“當年是你殺了公子雄和公子胥，別以為我不知道。”
“若是讓那兩個酒囊飯袋中的任何一個當上了這個梁王，梁國那才是真的完了！”吳陽忍不住大聲道，“西陽君，我們那時候就沒有選擇，現在更是如此。”
西陽君還要說什麼，雩婁君輕輕地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看著這個與西陽君自己作對了一輩子的仇敵，不知道為什麼，西陽君反而乖乖閉嘴了。
“那時候我們兩族各自有各自的利益，可是現在不一樣了，蔣諼不是貴族出身，他是一個外人，他會徹底搗毀整個梁國，也會把我們連根拔起。”吳陽咬著牙道，“二位，來的路上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現在宛郡郡守已經加入了他們的陣營，他們也控制了巢文君，嶽新醜應該也不敢妄動，等到他們再控制了漢中郡，我們就徹底沒有任何機會了。”靈越忍不住插嘴道，“蔣諼已經殺死了南平君，逼走了左徒離，農家弟子跟我報信說，蔣諼的背後有秦人力量在，不儘快剷除他，梁國恐怕會亡。”
“黑鐵嗎？”吳陽的臉色一沉，“我自己雖然遣散了沉金的刺客團，但仍有自己的秘密情報來源，雖然情報殘缺不全，但我自己也多半覺得是秦人在背後推動，想不到是真的。”
“如果我們敗了。”雩婁君忽然低聲道，白色的鬍鬚微微顫動，“岳氏和吳氏將會徹底覆滅。”
“叔父，難道你覺得他們日後不會對付我們嗎？”吳陽苦笑一聲，“懷王在位的時候，我們心中都清楚，雖然懷王心狠手辣，但確實是一個明君，不會亂來。就算是他的親信白氏、陳氏，他也處理得很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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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當今王上年紀尚幼，大權盡為蔣諼把握。”吳陽繼續道，“我們只能主動反抗，不能任由他們魚肉。”
“可是，如果我們主動配合呢？”雩婁君又問道，“對於我們的力量，他蔣諼也是需要的，他雖然可惡，但畢竟是國舅，我們師出無名，力量單薄，實在太危險了。”
“叔父——”吳陽皺了皺眉頭，正要繼續勸說，靈越卻忽然打斷了他。
“雩婁君……按照南平君的門客給我的資訊，那個孩子……不是懷王的血脈。”靈越咬了咬牙，打破了心中的猶豫，到底還是把這個秘密說了出來，“那是南平君的孩子。”
死一般的沉默頓時籠罩在整個房屋上。過了半晌，雩婁君竟然笑了起來，“你說……那是南平君的孩子？”
見靈越點了點頭，雩婁君笑得更厲害了，他幾乎是瘋狂地在笑，笑到最後卻變成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吳陽連忙上前為雩婁君捶背，雩婁君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
“南平君、蔣諼欺人太甚。”雩婁君忽然嘶啞著嗓子道，“我吳乾元和他們不共戴天。他們欺人太甚！”
靈越默然無語，就算這些老氏族平時有多麼可惡，但他們畢竟也是王族的分支，由於分封地才改氏的，而白氏雖然在國內發展了幾百年，但畢竟和王族血脈沒有一點關係，梁國氏族最重血統，連王室兄弟中沒有繼承王位的其他人都要立即改氏，以證明他們與王位已經沒有任何關係。現在他們卻得知，現在新即位的梁王是白氏的後代？這對他們來說，無異於信仰的崩塌。
“雩婁君。”西陽君皺著眉頭看著這個自己的終生大敵，“我們岳氏和你們吳氏鬥了幾十年，現在卻被一個雜種鳩佔鵲巢，你不能忍，我也忍不了。”
“好，二位一定要抓緊集結族兵。”吳陽也沒有想到梁王竟然不是懷王的親生兒子，“我們就以此為戰爭藉口，速度一定要快，最好二十日之內就在雲夢澤集結，我們僱船跨過雲夢澤，就可以直接攻打丹陽城的東門。”
“好！”雩婁君和西陽君點了點頭，這兩個一生的宿敵，現在竟然要聯合面對更加強大的敵人。他們各自手下的族兵也是，八年前還打了一場那樣慘烈的戰爭，幾乎結下了血海深仇，現在卻要共同對付丹陽城內的那個小王與他的舅公。
風雲變幻，誰能曉得。靈越只是覺得諷刺。
但不管如何，自己手中終於有了一支兵馬，本來自己還可以發信嶽新醜，讓陳郡兵也響應，但那畢竟太遠，一來一去要花費旬月時間，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到陳郡兵南下，一路上的各縣也會給蔣諼發信示警，蔣諼就有時間組織腹地的縣兵，甚至派遣簡沂去抄嶽新醜的後路，所以此計不可取。
相反，吳氏和岳氏的封地幾乎都在江水中游，那個地帶縣城很少，是丹陽中樞的盲點，就算有大規模的軍隊調動，也不會引起蔣諼的覺察。
回到丹陽城之後，靈越始終坐立不安，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如果被蔣諼知曉，將會是夷滅三族的大罪，他必須在蔣諼覺察到之前，就將自己在乎的人全給轉移出去。首先是崔子、崔浣和崔懷丘，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他們三人只能先行離開丹陽，前往雲夢澤，會有人接引他們前往鄂城——岳氏手中掌握的最大一塊封邑。
接著，在第十九日的晚上，靈越偷偷地將城中的靈氏打扮成一支商隊，偷偷運出了丹陽，其中就包括他的父親，太師迅。
但是在第二十日早晨，就當他即將自己也穿好了粗布麻衣，馬上就要出逃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似乎整個宅院的氣氛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他沒有放在心上，輕輕地開啟大門，忽然一隻手猛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靈越嚇了一跳，猛地向一旁看去，卻是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他看上去四十餘歲，沒有蒙面，笑著看向靈越，嘴角的微笑陰冷至極。
“大司馬，你這是急著去哪裡啊？”那人笑道。
黑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