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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四章:江湖

七月多月之後,薛王平二十一年的最後一日子時過了之後,薛國改元,稱為薛王武元年。

“公叔武安”的稱號早就在薛國改元之前就已經傳遍了天下,全天下人都驚訝地發現,這個原先叫做“薛武安”的天下第一將軍,竟然是當年整個薛國剛建國時候最強的武將武成君的兒子!一時間,對薛武安的崇拜和尊奉,沒有變得更少,而是變得更多。就連與薛武安有著深仇大恨的秦國,也派人來祝賀。似乎他們早就看出,薛武安能夠走到今天這麼高的地位,不是因為薛武安本身有多強,而是薛武安背後的高貴血統。

安西君被解除了相邦的職位,但是公叔武安並沒有動他,一方面是因為沒有理由,一方面是因為不忍,他畢竟是安西君唯一的兒子。薛王武將公叔武安加為假相邦,但是並沒有正式的相邦,相當於薛武安一個人兼任了薛國的將相,信平君,大將軍,假相邦,再加上王族的血統,這一切都讓薛武安的地位牢不可破。

薛王武雖然已經成年,但畢竟二十歲出頭,在政事方面仍不熟悉,而且他能當王也是靠公叔武安的大力推動,離了公叔武安,他隨時可能被推翻。所以公叔武安得到了一個破天荒的朝會座位,就在薛王王座的旁邊,可以盤腿靠在上面。其他人卻只能席地跽坐。

薛國的政局並沒有混亂,因為原本推動薛國向前的也是公叔武安本人,他現在只是加快了推進的力道和速度而已。望諸君、武襄君、丞相俞仲、內史林安以及大部分有權的朝臣都是薛武安的黨羽或者盟友。

公叔武安在薛王平二十一年的下半年就一直在推動一件重要的事,這件事曾經是他的夙願,但真正完成之後卻又有種荒誕感,這就是為武成君平反。那些武成君的戰友,以及文信君一黨,還有包括高登、盧修和邵紋祖父和外祖父在內的七名將領……一切和武成君有關的人,都被恢復了名譽。

“多謝了,信平君。”宣佈這件事的時候,望諸君盧綰嘆了口氣,對公叔武安道。

但是公叔武安沒有感覺到輕鬆。

薛王武元年三月,公叔武安在邯陽召開了盛大的會議,邀請天下列國的國君參加,甚至就連秦王圭,都來到邯陽親自參加,這還是公叔武安第一次看到秦王圭本人,他已經是一個鬍子半百的老者了。

公叔武安仿效古時候的“弭兵大會”,主持了整場會議,他號召各國相互停戰,共同發展,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套話,可是薛國現在的國力無人能及,剛剛吞併庸國和丹陽的秦國也需要時間消化新佔領的土地,所以就連秦王圭也在會上對薛國表達了敬意。也就是說,秦國承認了薛國的霸權。

透過這次弭兵大會,薛國成為了天下的霸主。

但是薛武安知道,這是暫時的。

秦國得到了那麼廣大的國土,困擾他們多年的人口問題終於可以得到解決,漢中、上庸、丹陽、方城都有大量荒地可供開發,還有庸國南方的荒僻之地,只要打通庸國與秦國本土的道路,庸國之地就會為秦國提供源源不斷的財富和物資。到那時候,好不容易被壓下勢頭的秦國將會成為一個恐怖的巨獸。

但是薛王武剛剛即位,人心不穩,各國的態度也有浮動,公叔武安只能透過這種方式來建立薛國的霸權,才能保證薛國有充足的發展時間。但這同樣給了秦國一條生路。

他不知道以後會變得怎樣,也不敢去想。

大會上,梁國一眾對自己的眼神是最複雜的,他看著靈越,靈越也看著他,兩個人都覺得陌生。

但是靈越還是拜見了自己,和他一起來的是陳離,他們都帶著自己的兒子:靈均和陳原。陳原已經二十餘歲,但是靈均卻只七歲。薛武安非常喜愛他們,因為他們讓他想起了薛喬。

而陳離和靈越十分有默契,閉口不談梁國當年的事情,只是說著現在梁國的發展,遷都陳邑之後,梁國也算扎穩了腳跟,穩定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國土,也有了十餘萬軍隊,可以抵禦秦國。薛武安也向他們保證,如果秦軍進犯梁國,薛國會發動三晉合縱攻秦。

但公叔武安已經不知道,自己說的話還能有多少年的效力了。不管是陳離還是靈越,都已經開始變老了。

薛王武元年的新年,公叔武安和邵紋一杯一杯地喝著酒,笑著道:“你記得你說過,我可以超越我父親嗎?”

“記得。”

“你現在還相信那句話嗎?”

“我相信。”

“謝謝。”公叔武安舉起了酒樽,“但是我不信。”

“我看了你的變法計劃。”邵紋漫不經心地岔開話題,“太激進了,你要在薛國推動墨政嗎?你自己也說過,墨家的理想是不可能實現的。”

“現在是一段好不容易得來的和平時段,我也該為薛人出點力氣,不然我會睡不著覺的。”公叔武安笑了笑,“至於能不能成功……總要試試吧?一步步走,先從改善民生開始,你很有政治才能,俞丞相和霍丞相年齡都大了,你遲早會成為薛國的丞相。”

“薛國歷史……不,整個七國歷史第一位女丞相嗎?”

“別在意那種事情。”公叔武安淡淡地道,“至少,不要再讓華清院那樣的悲劇……再重演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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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公叔武安知道,自己這句話,根本就沒有任何力道。不管在哪個方面,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太少了,少到他不能原諒的地步。

“希望黑夫能生活得好吧……”薛武安輕聲道。

“誰?”

薛武安沒有回答。

後半夜的時候,薛武安一個人喝著酒,喬蘇再次來找他,看到喬蘇,薛武安心中一凜,他在喬蘇臉上看到了從沒看見過的神情。

“武安。”喬蘇淡淡地道,“我快不行了。”

薛武安沉默地看著她,輕輕張開嘴。

“我預估過,最多還有兩年,就回天乏術。”喬蘇笑道,“我原本想,如果我在你的眼神當中看到了滿足,就一聲不吭地離開的,也不給你添麻煩,但你眼神中什麼都沒有。”

薛武安苦笑一聲。

“跟我走吧,武安。”喬蘇伸出一隻手,“跟我回江湖,我們在山水當中一起肆意兩年,你是江湖人,你我都知道這件事,現在你在朝堂上已經太久了。你已經恢復了身份,向秦國報了仇,也為你父親洗刷了汙名,墨家現在也已經重建,我們該功成身退了。”

“武安……跟我走吧。”

薛武安深深地看著這個女子,這個自己愛著的女子,她現在向自己丟擲了一個選擇,自己此生最後的歸宿,到底是江湖,還是朝堂?

看著喬蘇伸過來的手,薛武安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從今日算起,六十年之後,薛國的國勢在極盛之後跌入底谷,太行山以西幾乎全部丟失,孫桓的兒子孫穆以七十餘歲的高齡拼殺在第一線,他是薛國歷史上最後一任大將軍和最後一任相邦,同時,他還是薛國獨一無二的“武安君”。

但是在最後一戰當中,孫穆終究沒有成為勝利者,他被自己的王背叛,臨時被解除了指揮權,並被殺手刺殺。他被殺的三個月之後,邯陽被攻陷,薛國滅亡。

而榮樓在距今日十年之後病故,北方代地隨後也陷入了常年的嚴重邊患當中,由於薛王平奠定的大政,薛國歷代王上都不願意與狄人和解。互市制度也在望諸君病故之後漸漸荒廢,狄人三部最後統一成一個大部落,聚集十餘萬大軍,年年南進,拖住了薛國大量兵力,讓薛國很多年都無力南下爭霸中原。

麟武的小兒子麟首龐薛在今晚之後的二十年中發動了三場合縱來壓制越發強大的秦國,但終究沒有任何辦法阻止吞併了丹陽和庸國的秦國崛起,麟首雖然因為合縱名滿天下,但卻阻止不了衛國的頹勢。今日之後的四十七年,衛國滅亡。

隨國儘管一度有中興之象,但是在龐玉、東武君等人病故之後便徹底走入下坡。距今日十二年後,殷公嘉在大宋、方與二郡發動叛亂要復殷國,被梁國、徐國乘機撲滅並瓜分,隨國也永遠失去了殷國的土地。距今日五十五年之後,隨國滅亡。

廣平君和幽王資討伐薛國的失敗引發了幽山國國內的長期動盪,草原諸部對幽王漸漸失去了信任,幽王資為了重新平定草原耗費了多年的時間,最終也沒有完成。他的子孫們雖然最終還是成功將草原力量重新納入幽山之中,但那時薛國已經滅亡,幽山國無力阻止敵軍,在距今日六十二年之後滅亡。

徐國在安平君呂勳和葉聞書過世之後也缺乏名將名相,朝政逐漸落入外戚手中,常年的政治鬥爭讓徐國的武備鬆弛,終於在離今日六十三年之後被攻入臨稷,這次徐國沒有上演呂勳復國的神話。

而梁國,在梁王胄和靈氏、陳氏的帶領下竟然成功復興,壽春後來成為了新的梁王都,梁國的國力恢復到了當年丹陽時代的水平,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梁國吞併了越國之後對“東國”的成功經營,以及莊喬暴梁之後梁國國內權貴階級的整體消失。在國恥的激勵下,梁國上下勵精圖治,使王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優秀的內政治理也讓梁國成為五十年後東方最強大國。但是在倒數第二代梁王的暴政(這種暴政比以前丹陽時代更能敗壞整個邦國)以及長達十五年的戰爭之後,梁國極致的王權終於也走到了歷史的盡頭。末代梁王驚恐地發現,梁國的實力無法超越當年的貴族時代,更不用說他手上的梁國也已經頗為凋敝,末代君臣們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卻還是無法阻止命運。

而秦國,也在距今日七十六年之後迎來了他的末日,將整個天下並為一體並沒有實現秦國君臣的夢想,更大規模的戰爭、更嚴重的腐敗和動盪以及更大的分裂隨後到來,將這個三起三落的頑強邦國推到了最終的深淵。

說回到公叔武安。不管他在當年的那一日到底做了什麼選擇,對於今後的歷史來說,都不會有什麼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