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烏雲越積越厚，幾乎都要壓上內城高聳的塔尖。這是煉金術士到達德巴翰的第四天，外城城牆下喧囂依舊：士兵們自那夜之後輪番上陣，不間斷地構築外城的防禦工事。投石機在六重軌道上就位，可以隨時移動支援；火炮業已準備完畢，靜待目標出現；外城各處佈滿陷阱機關，士兵們正在把致命的鋼刺和燃料填進去：軍官們料想到外城可能陷落的狀況，為巷戰做出充分準備。
凱特停下腳步費勁地呼吸，仰望一直綿延到地平線的黑雲。今天輪到他在城牆執勤，因此不需要參與到體力勞動中去。煉金術士非常感謝上級這個命令：如果再在下面搬運一整天炸藥，等到敵人出現時，他可能連槍都端不起來。
位於要塞正面的兩座衛城孤零零地佇立在遠處，靠兩條鐵軌與德巴翰相連。結構簡單的塔樓在毫無遮掩的平原上顯出幾分突兀。艾力克在那兩座漆黑的碉堡中放置了大量烈性炸藥，當它們被敵軍淹沒時，就會帶上很多人一起到那個世界去。
腦子裡的聲音忽高忽低，聽起來好像帶著些愉悅。凱特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也許是因為它一直在腦袋裡盤旋，潛移默化地影響了自己。煉金術士搖搖頭：幸好在他聽來只是些雜音，如果他有一天聽懂了那個聲音的呢喃，八成會瘋掉。希爾·菲比的身影出現在右邊，偵察兵提醒凱特他在這裡站得有點太久，很容易被發現是在偷懶。
煉金術士深吸一口含氧量低得讓他感到窒息的溼熱空氣，盯著遠方凸起的塔樓抬起腳步。當他的目光沿著衛城中間延伸到地平線時，煉金術士又一次停下來。
有什麼東西在移動。
一條黑邊出現在視野盡頭，漸漸變寬。凱特叫住前面的菲比，一同巡邏的士兵中也有人發現了異樣，訊息立刻傳遞至隊伍中的每個人。隊長發覺自己隨身攜帶的望遠鏡不足以看清天邊移動的東西時，馬上帶領著十幾個士兵前往城牆上的瞭望塔。
模糊的黑線緩緩鋪開，將遠方的平原徹底遮蓋。凱特眯起眼睛眺望，餘光裡的隊長正好吞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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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離開望遠鏡時，兩條八字眉已經擰在一起。儘管他沒說話，凱特也能透過表情猜到他看見了什麼。
要塞的斥候沒能回來。
敵軍出現的警鐘頃刻傳遍整個德巴翰。由於衛城的士兵兩天前已經全部撤出，要塞厚重的大門在蒸汽機的巨大響聲中緩緩閉合。士兵們修築工事的嘈雜聲很快被投石機在鋼軌滑過的轟鳴遮蔽；兩百門遠距離火炮被推入炮口，射手們嚴陣以待。在這一切準備完畢之後，整個要塞顯出久違的寂靜。直到下級軍官們的命令聲再次響起，外城的工兵們重新開始未完的工作，喧囂再次迴歸。
傳達過訊息，凱特還要在城牆上繼續完成自己的任務。士兵們在城下集結，他們會在合適的時機攀上十米寬的城牆作戰。煉金術士眺望遠方，之前的帶子已經變成黑壓壓一片，與遮天蔽日的陰雲連成一體。彷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都能被感受到那幾萬西陸人靴子一齊踏向地面產生的震動。
空氣變得更加粘稠，煉金術士不得不加快呼吸。他不自覺向城牆內側靠過去，生怕某顆炮彈突然落在自己腳下。烏雲從深灰色變成黑色，凱特用袖口抹去額頭的汗水，希望這場暴雨能早點傾瀉到地面——說不定能夠減緩地平線另一端那蟻群般敵軍的行進速度。
直到下午四點，雨水依舊遮遮掩掩地藏在雲層中。艾力克和傑森來到城牆，望遠鏡中的敵軍與昏暗的背景融為一體，模模糊糊連成大片。令人不解的是那塊黑毯並沒有如艾力克所希望的那樣淹沒衛城：它緩緩減慢速度，在距離兩座凸起塔樓相當一段距離的位置完全靜止下來。
巡邏的凱特和希爾·菲比從長官們身後經過。煉金術士歪過頭，看向艾力克目光所指，還沒等他邁出下一步，劇烈的火光猛然迸裂；隨著驚天動地的聲浪席捲而來，更加猛烈的爆炸幾乎映亮了半邊天空。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出幾步，等到煙火散去，左側的衛城已經不知所蹤。十幾名士兵衝上前將軍官們按倒在地。凱特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閃光和巨響就已再次襲來。
“通知所有人！敵方有遠距離武器！”艾力克喊得滿臉漲紅，他從士兵中間擠出來，“讓工兵和炮手撤出所有火炮，投石機移動到最遠發射點後馬上裝填！一旦敵軍靠近射程，立即進行第一次發射！”
上校尚未離開城牆，他的命令就已經傳達到每個士兵耳中。城內的防禦系統分秒必爭地執行，為突發狀況做出最快速應對。兩座衛城雖然沒能發揮它們最後的作用，但也算給德巴翰的守軍發出了警示。
“剛才的爆炸……我覺得下一枚炮彈就會落在自己腦袋上……”凱特視線從離去的艾力克背影移到已經化為廢墟的衛城方向，他緊緊握住槍托，呼吸仍未平靜，“我們真能守住這座城牆嗎？”
菲比回頭看著正沿軌道緩緩移動的投石機。雖然它有一個復古的名字，但卻是帝國最不折不扣的戰爭機器：這個黃褐色渾身佈滿柳丁的鋼鐵巨物，可以利用它那足有二十米長的高聳炮管，將成噸重的炮彈拋射到二十公裡之外。偵察兵心裡很清楚，在整個普蘭蒂弗，沒有東西能比投石機打得更遠；至於眼下這貧瘠之地，他自信西陸的蠻夷不可能有對抗這些機器的辦法。
能令他感到恐懼的，就只有那個女人——米拉·羅斯。
“沒什麼可怕的，要不了多久這些投石機就會讓你安心下來。”菲比罕見地反過來安慰煉金術士，“相信我。”
“我就算不信，你也不能裝上翅膀帶我飛走。”凱特聳起肩膀，目光卻始終沒離開遠處的敵軍。“在外面那黑壓壓的一片被消滅乾淨之前，咱們永遠都不算安全。我已經迷糊了，你連這個都不放在眼裡，為什麼偏偏對我未婚妻怕的要死。”
“你可以把我當時的處境想象成咱們在法斯救下的那個小女孩一樣。”希爾·菲比垂下腦袋，不停噬咬下唇，“只有我自己逃出來。”
“看來你打定主意咱們能贏咯。我記得你說在徳巴翰活下來才告訴我。”凱特喉嚨中發出笑聲。“看，地平線那邊的蟻群又開始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