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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陶罐和鳥

高高的山崗上,有人在喝酒,披頭散髮,眼眶深陷,臉色蒼白,鬍子拉碴,有點失魂落魄。

酒喝得很快,肉吃得很少。

那是郭羊。

草原的風一年四季都在吹著,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此刻,卻好像都吹向了他。

好久都沒有出來過了,一轉眼就到了秋天。秋高氣爽,適合飲酒。

娜仁託婭懷孕了,挺著大肚子在擠羊奶,老遠就看見了郭羊。不過,羊圈裡的母羊實在太多了,而且個個都下了羔,奶漲得像吹大了的豬尿脬,擋得連路都走不成了,實在忙得顧不上多看那人一眼。

她擠滿五大桶羊奶,一抬頭,看見郭羊還坐在那裡,慢慢喝酒。

“大家都忙得跟牲口一樣,你看你,整天遊手好閒,好像都活得不耐煩了。”娜仁託婭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句,回頭喊烏力罕來提奶。

烏力罕正在梳羊絨,忙得滿頭大汗,聽到妻子喊他,便快步走了過來。

“娜仁託婭,你看你,都快生崽子了,怎麼還要跑來擠奶啊。”烏力罕笑的時候,會露出兩排整齊而乾淨的牙齒,跟那個南方人郭羊倒有點像。

“閒著也是閒著,你看看,我們騰格爾人的牛羊太多了,大家都忙不過來,我怎麼好意思躲在帳篷裡等著下崽呢。”娜仁託婭理了理耳邊的髮絲,笑著說道。

“嗯,這的確是個問題。這兩年來,我們的草場擴大了幾十倍,牲口的數量也翻了好幾倍,可我們的人丁還是很單薄啊。”烏力罕有點發愁地說道。

“那些南方來的中原人呢?聽說他們都是商人後裔,怎麼這一年多了,商隊也不見經營的?”娜仁託婭幫烏力罕揪掉幾團粘在身上的羊毛,有些奇怪地問道。

“他們的商隊好像出事了,死了二十幾個年輕人,聽說現在要改行,跟著我們放羊牧馬。”烏力罕說道。

“他們那麼厲害,怎麼會一下子死那麼多人?你知道是誰幹的嗎?”娜仁託婭問道。

“他們調查了很久都沒有線索,我哪裡知道!不過,我估計,八成是豺狗子阿古拉幹的。”烏力罕皺眉說道,“不過,這些話可不敢往外面說,豺狗子阿古拉可是對我們虎視眈眈,別讓他們找到進攻我們的藉口。”

“烏力罕,你這算是男人說的話嗎?豺狗子阿古拉怎麼了?就算他是魔鬼,難道我們還不敢詛咒我們的敵人了?”娜仁託婭不知怎麼了,突然覺得有些心煩意亂,把自己的男人臭罵了一頓。

“娜仁託婭……其實,你說的對,我們騰格爾人跟他們勢不兩立,就算我們每天祈禱他們長生不老,該落下的鞭子總是要落下來的。”烏力罕最近脾氣很好,有點怕自己懷孕的妻子,看見她生氣了,便不由自主地順著說道。

“你有點出息行不行,烏力罕,你能不能像一把刀子那樣,就算面對豺狗子阿古拉,你也敢一刀割斷那魔鬼的脖子?”看見男人烏力罕這麼快就向自己妥協,娜仁託婭覺得更加委屈,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烏力罕慌了,抱住娜仁託婭的肩膀,柔聲說道:“好好好,我就做一把刀子,誰敢來我騰格爾人的地盤撒野,老子閹了他狗日的!”

娜仁託婭伏在烏力罕的胸前哭了一會兒,突然又笑了,臉上還掛著兩串晶瑩剔透的淚珠。

“娜仁託婭,你看你,怎麼像個孩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也不怕羞。”烏力罕憨厚地笑道。

“算了,當年我祖母告訴我,嫁給一匹駿馬,我就得生馬駒子,嫁給一根麵條

,我就得成為女漢子。回頭你給老族長吉達說一聲,我想當下一任族長了。”娜仁託婭一本正經地說道。

烏力罕吃了一驚,兩隻深邃的眼睛瞪著娜仁託婭,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沒跟你開玩笑。等下完崽,我就去練習騎馬射箭。擠奶梳羊絨這些粗活,留給我們騰格爾人的男人們去幹吧。”娜仁託婭說著話,扭身就進了帳篷。

烏力罕一臉的不解,使勁撓了撓後腦勺,嘴裡嘀咕著將五大桶羊奶提進帳篷,倒進一個更大的木桶裡,準備梳完羊絨就開始製作奶皮子和乳酪。

烏力罕長得很英俊,一雙眼睛像舒朗的星星,是草原上難得的好脾氣男人,裡裡外外,無論是騎馬射箭,還是侍弄牲口,都是一把好手。

據說,老族長吉達已經明確表示,等他老成一把骨頭了,就讓烏力罕來繼承族長之位。

不過,娜仁託婭對此卻另有看法。她覺得,要想讓騰格爾人活得有點人樣兒,就得弄一個像狼一樣高貴、像鬣狗一樣殘忍、像狐狸一樣狡猾的男人來當族長。否則,遲早是豺狗子阿古拉的盤中肉。

不知為什麼,每當想起騰格爾人的命運,以及族長繼承人這樣的大事,娜仁託婭都會想起郭羊,那個無所事事的南方人。這讓她覺得很羞愧,但實際上已經無力自拔。

初秋的草原還是有些燥熱,尤其在下午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太陽白花花地掛在天上,草原上到處都是濃烈的牛羊糞的味道,混合著騷腥難聞的馬尿味兒。

即便是躲進帳篷裡,那股溼熱難聞的氣浪仍然會一陣一陣地亂竄,這讓本來就因為懷孕而渾身燥熱的娜仁託婭更加受不了。

她坐在一張羊皮褥子上,喝了兩大碗溫熱的羊奶,依然覺得渴得慌,坐臥不寧,心裡好像老惦記著什麼事。

娜仁託婭覺得肚子裡裝了只搗蛋的癩蛤蟆,過一會兒就蹬她一下,弄得她時不時想吐,心裡頭癢癢的,卻又沒辦法去抓撓。

在帳篷裡煩躁不安地轉了幾圈後,娜仁託婭乾脆又一次走出帳篷。

不遠處,烏力罕正汗流浹背地梳羊絨,那些羊絨亮晶晶的,像空氣中拉長的光絲,堆在一起就像一大團雪。

娜仁託婭倚在帳篷門口,挺著脹鼓鼓的大肚子,認真地看著自己的男人烏力罕,覺得這個男人其實挺好的,正是她少女時代夢寐以求的男人形象。

不過,在這亂糟糟的草原上,當年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早就變成了可笑的臭狗屎,這讓娜仁託婭很傷心。她時常在想,如果沒有那麼多的豺狗子,這片草原會是另外一幅景象。

風景如畫,一片安詳,男人們放羊牧馬,婦人們生兒育女,每當傍晚,那些笨拙的帳篷裡將會升起嫋嫋炊煙。

但時間久了,那些男人會變成牛,變成馬,甚至……變成羊羔子,挨了別人一鞭子,只會縮縮脖子,像個不爭氣的畜生那樣,一聲不響。而婦人們呢?會變成什麼樣子?

娜仁託婭想過了,大不了跟現在一樣,被那些豺狗子一樣的男人搶來搶去,最後給每個男人生一堆崽子,直到成為一片破抹布,被人遺忘在帳篷的某個角落。

這些還真不是娜仁託婭空想出來的,而是她親眼目睹的。

她的祖母,遇到一個好年代,那時候的騰格爾人是這片草原上最強大的部落,是唯一可以自稱是白狼的後裔。其他部落的人,將近三百年時間,都是規規矩矩的,不敢對騰格爾人齜牙咧嘴。

那時的騰格爾人男人們,活得既驕傲又可憐,除了在

那些外部落的人面前抖抖威風,整天都在侍弄他們的牲口,拼命地讓牛羊和馬匹的數量成倍成倍地增加,比他們自己餵養的那些畜生還要憨厚。

婦人們,也就是娜仁託婭祖母們,累死累活地在擠羊奶、梳羊絨、杵奶皮、清奶油,同時還要累死累活地生兒育女,生下了娜仁託婭的父親母親們。

世道太平,養活了一代又一代兒女,卻一代不如一代,最後被豺狗子阿古拉三下五除二就給打蒙了,像一群喪家之犬,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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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不如一代啊!”娜仁託婭摸著自己的肚皮,又開始傷感了。

她不經意地向遠處看了一眼,就覺得有些心慌了。

那個遊手好閒的南方中原人,還在那裡喝酒,好像沒完沒了。

“整天喝酒,也不怕喝死你!”娜仁託婭惡狠狠地嘟囔道。

那人一襲白麻布衣,坐在一張舒適的豹皮上,端了一爵酒,慢慢喝著,懷中抱著一隻黑不溜秋、破損嚴重的陶罐。

那陶罐太破舊了,可能比娜仁託婭的祖母的祖母還要古老,可是,那個可惡的郭羊竟然抱著它喝了大半天的酒!

娜仁託婭半眯著兩隻眼,使勁地凝望著,時間久了,她的眼睛有點澀,脖子有點酸,腰身有點困。

“可惡的人!”娜仁託婭終於決定不再眺望,撂下一句話,猛地轉身,想到帳篷裡去躺一會。

突然,她的肚子一陣疼,腰眼位置前所未有地開始酸脹。

“哎吆——”

一聲哀怨婉轉的呻吟,娜仁託婭就覺得羊皮袍子下,自己的兩條腿變得熱乎乎、溼漉漉的。

“烏力罕!”她有氣無力地喊了一句,就軟倒在帳篷門口。

娜仁託婭仰面躺著,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兩隻眼睛因為突如其來的痠痛而顯得有些失神。

她看見,有一隻鳥飛過天空。

緊接著,三隻鳥飛過天空。

然後,便是成群結隊的鳥飛過天空。

那些鳥有些她認識,有些她不認識,但毫無例外的都很漂亮,在秋日下午的陽光下,鳥的羽毛散放著柔和的光芒,令人頭暈目眩。

斑鳩,燕子,禿鷹,麻雀,喜鵲,鸕鷀,秀金鳥,雪雁,杜鵑,布穀鳥,烏鴉,黃鶯……大片大片的鳥,差點將大半個天空遮住。

天空中飛過的鳥實在太多,種類也太雜,讓娜仁託婭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剛開始,她還試圖去數一數,到底有多少只鳥,但很快她就放棄了這一愚蠢而不切實際的想法。

娜仁託婭覺得很疲憊,渾身的力氣都使在腰上,讓她沒有多少精力去關心這些沒什麼用處的鳥群。

但她又不得不去看,因為,整片天空都是鳥,鳥的翅膀,鳥的羽毛,密密麻麻,互相擁擠著,從她和烏力罕的帳篷上飛過。

看那些鳥飛去的方向,正是遠處那高高的山崗。

“郭羊!原來是他在搗鬼!”娜仁託婭憤怒地吼了一嗓子。

“誰?娜仁託婭,你說誰?天哪……你要生了!”烏力罕跑過來,抱起了娜仁託婭,向帳篷裡衝去。

這時,天空深處,晃晃悠悠地掉下來一根羽毛,剛好砸在娜仁託婭汗津津的額頭。

後來,這片草原上,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正當娜仁託婭生下她第一個女兒時,一根散發著火焰般光芒的羽毛,落在她美麗的額頭。

據人們推測,那應該是鳳凰脖子上的一根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