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喬小喬的這番話，周小同心中在默默思索。片刻後，他問道：“病毒的傳播機理呢？”
“暫時還沒有完全弄清楚，研究者實驗了數次，發現它不是經過空氣、體液兩種常見的方式傳播。”喬小喬皺著秀氣的眉頭說道，“按照普蘭妗的記憶，她感染上這種病毒，是被AI夏注射進入身體內。可若是這樣，就有些說不通。”
“除非AI帝國打算透過注射的方式來向每一個原生生命注射，否則無法經過空氣、體液這兩種最常見的方式傳播，病毒根本就起不到它應有的作用。可既然AI帝國能將其使用出來，也證明它有自己獨特的擴散方式，而這種方式我們則一無所知。”
“情況很嚴峻啊。”周小同聽了後，嘆氣說道。
喬小喬點了點頭，說道：“是的，這是我最擔心的。我們現在無法破解它，又找不到它的傳播方式，根本不能對症下藥，有效解決這件事。所以你的任務很艱鉅，如果病毒的事情無法解決，對於所有原生生命都將會是一場很大的浩劫。”
周小同的神情突然凝重起來，剛才喬小喬告訴過它病毒的原理，他知道這種病毒的爆發很像生命自然死亡的過程。目前聯盟方面對於生命的老去根本束手無策，對於這種病毒自然也無能為力。
思考了片刻，他忽然問道：“普蘭妗現在能喝酒嗎？”
喬小喬愣了一下，才答道：“可以。酒精對她身體的損害，遠不及細胞病變帶來的損害，喝酒自然不成問題。”說完這句後，她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她現在只剩下三天的生命，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中，有一名同種族的人陪她說說話，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周小同轉過頭來，盯著喬小喬看了許久，忽然笑了笑。
他發現面前這個女孩其實是面冷心熱，看似冷傲，其實內心極為柔軟。雖說他明知道喬小喬不是羲和，可看到她的俏臉時，他總期望在兩者身上找到相似之處。
現在他找到了一點，喬小喬就像自己最初見到的羲和，天真善良，只不過她將這一點很小心翼翼地隱藏起來。
喬小喬被他看得怪怪的，覺得很莫名其妙，便先行離去。
……
在喬小喬離去後，周小同轉過身面向監護室，望著坐在窗戶邊靜靜看著太陽的那個女孩。
數個月前，那女孩就對他說過，如果自己在六十年內無法回到G行星，就讓他有機會去一趟人類母星，在衣冠琢前灑上最濃郁的烈酒，那個時候的她顯得極為豪氣。現在她回來，卻是一身疾病，形如行屍走肉，慢慢面對死亡。
沉默地站了片刻，他在醫院外找了一家酒館，按照納譜蘭的製作工藝流程，醞釀了一瓶95度的納譜蘭。當香醇的酒水出爐後，他用最好看的瓶子將其裝起來，並點綴上綵帶，讓它就像是一個很精美的禮物。這一切做完後，他帶著自己的禮物重新回到醫院，來到普蘭妗的病房前，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他進去的時候，普蘭妗轉過頭來，有些驚訝，沒有想到進來的人竟然是他。
其實周小同也同樣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若論交情，他們二人之間的交情並不深，僅有的一次交流還是因為工作。
想了很久，他心裡終於有了一個答案。
或許自己感覺到普蘭妗與自己的處境何其相似，都是無家可歸之人。不過普蘭妗比他幸運一些，至少她有人可以託付，能將自己的骨灰帶回母星，埋葬在母星的土地上。
而他，則一無所有。
他的一切，隨著地球的毀滅，都消失在那個偏僻的星系中。若是某一天他也因公死去，恐怕連最後的埋葬地都沒有。
他將酒瓶開啟，給普蘭妗倒上一杯，然後遞給她。
普蘭妗伸出帶著繃帶的手臂，將酒杯接了過去。她身上的這些繃帶並不是普通的繃帶，而是針對她的病情特別製作出來的，正是有這些繃帶存在，她才得以倖存到現在，否則她早在喬小喬將她從宇宙中打撈回來時就已經死去。可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攔她的死亡。
這正是這種病毒的獨特之處，無論使用什麼方法，都無法阻止死亡。就像宇宙終究會毀滅一樣，被它感染的生命，最終都會死去。
普蘭妗渾身上下就只剩下嘴唇附近沒有被繃帶包裹，想嗅一嗅納譜蘭的香味，卻只聞到夾雜著濃郁藥味兒的氣息。她只得將酒杯放在唇邊，伸出小小的舌頭，輕輕抿一口，來感受它的烈性。
“我想說說話，你能當一個傾聽者嗎？”她品了一口後，突然將酒杯放下，轉過頭來問周小同。
周小同點了點頭，無論普蘭妗說的那些，是否對自己的工作有進展，他都願意做這個傾聽者，至少他能夠從她的口中知道另外一個與地球完全不同的人類社會到底是什麼樣子。
雖說他已經跟喬小喬成為同事，未來肯定有機會從對方口中知道這些，可一看到喬小喬那張酷似羲和的臉頰時，他不自覺地產生一種抗拒。他害怕自己會因為喬小喬的出現，逐漸將羲和逐漸遺忘在腦後，就如同當初林夕的出現時，他就不再回憶羲和。
普蘭妗望著窗外，慢慢回憶往事：“我出生在一個很奇怪的世界，那裡的每一個人生來身上就有很多的數字，將自己身體的各項指標表示出來。那個世界很光怪陸離，大體環境分明正處在電力革命時代，可在某些方面，他們擁有很多資訊革命後的文明都不曾擁有的技術。”
“等我長大後，才漸漸知道，在這個世界有一種纖維，它生長在每一個人的身體，正是它的存在，才導致世界宏觀技術和微觀技術極為不對稱。但這種纖維只有少數人才能啟用，這些人在那個世界被稱為天選者。天選者有很多奇特的能力，有的能進入水中呼吸，有的能夠憑空瞬息，甚至有的能夠引來毀滅世界的爆炸。”
周小同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這是他第一次瞭解另外一個人類社會，因此對於一切都很好奇。不過隨著普蘭妗的逐漸講解，他感到有些不對勁，普蘭妗描述的真的是一個真實世界嗎？他怎麼越來越覺得，她說的倒像是虛擬遊戲中的世界。
“似乎不太對勁啊。”他問道。
普蘭妗輕輕一笑，似是輕蔑又似是嘆息：“看來你也察覺到了。不錯，那個世界的人不僅有特異功能、身體被資料化，還有藍條、紅條、等級劃分，甚至只要壽命沒有耗盡，哪怕被意外殺死，等待數年後，都能重新活過來。如果以你看來，那一定很奇怪，可在那個世界中，所有人都覺得正常，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甚至於掌握世界話語權的教會、先知、神靈、聖人等等也都認為這沒有什麼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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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所有的一切，在一個叫喬小喬的女孩誕生後發生了改變。”
聽了普蘭妗剛才的回答，周小同已經猜到了她所生活的那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他沒有再插嘴，反而靜靜地聽她往下說。
“喬小喬出生於豪門貴族，生來就是天選者，並擁有很高的悟性，對於任何的能力一學就會，一會就精，一精則無敵。她在22歲那年成為教皇的候選人，在23歲那年，帶領帝國挫敗西方諸國的第一次進攻，聲望達到巔峰，成為了新的女教皇。當所有人以為她會帶領帝國繼續與毀滅世界的魔以及魔的僕人——西方諸國做鬥爭時，她卻不按套路出牌，宣佈了一件讓所有人震驚的事情。”
說道這裡時，普蘭妗的嘴角微微翹起，只不過隔著繃帶，周小同無法看清她的真實神情，因此也猜測不到她此時的心理活動到底怎樣的。
“她說‘這個世界其實是假的，無論是西方諸國，還是所謂的魔，都是別人設計出來的，這個世界不過一場遊戲，你們是被困在遊戲中的可憐人。’她說的那些話，自然很大逆不道，即便她是教皇，也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沒有人願意相信自己的世界其實是假的，即便後來他們都知道喬小喬說的是真的。”
普蘭妗慢慢地說著，一點一點地向周小同展示自己很久前曾經經歷過的那個讓人絕望的世界，一個完全虛假的世界。
周小同雖然早有預料，聽到這裡時仍舊無比錯愕。他原本以為普蘭妗只是生活在空間站的可憐人，可現在才知道，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憐，同時，她所在的人類政府也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絕情。
那個政府構建了一個虛擬世界，將所有無產者送入其中，讓他們在裡面醉生夢死，依靠虛幻來滿足自己，就如同在地球時，生活在南極的“蟲人”依靠虛無縹緲的小說來荒度自己的餘生。只是那個世界的無產者，比“蟲人”更加可悲，至少“蟲人”知道自己活在真實心向虛幻。
“在喬小喬將一切公之於眾後，我才知道，那個世界的所有人，其實都是第一代進入虛擬世界的無產者後代。或許是知道進入虛擬世界後，再也沒有脫離的機會，第一代移民無產者並沒有將世界的真相記錄下來，並且同時，政府還在裡面扮演秦始皇的角色，將所有可能記載真相的文獻焚燬，讓誕生在遊戲世界的人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世界原來是虛假的。”普蘭妗自嘲一笑。
“如果不是喬小喬進入遊戲世界，恐怕那個世界的人永遠都會被矇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