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真琰從來沒有想過那個叫“虞火”的少年劍士會對自己下跪，還會對自己誠懇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他依然記得之前被虞火教訓時劍鞘抽打在臉頰上的滋味，說心裡完全不怨恨這傢伙自然是假的。畢竟他是太子，曾經從來沒有人敢對他如此不敬。
對於這個年紀比自己還小一點，但行為處事卻老成得可怕的少年劍士，牧真琰內心其實懷著相當的恐懼。他並不瞭解荒蕪這個組織，對於荒蕪的認知甚至還不如柳歌瑜客觀，逆黨這個形象在他腦海中其實根深蒂固。
所以即便明知道自己是被虞火保護著，但牧真琰還是時常會有對方翻臉的擔憂。離開山村後同行隊伍中突然又加入了兩名荒蕪，這讓他的恐懼放大了不少。那兩個人對虞火很是尊敬的樣子讓他感到很熟悉，因為那和自己在宮中時侍從們對自己的尊敬是一樣的。
牧真琰的擔憂和柳歌瑜奇怪的心思最終導致一個團隊分兩處篝火的處境，可是當公羽纓用戲謔的口吻大聲說出那句“當時不願棄之不顧，現在又何苦故作疏離”後，虞火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的舉動。
下跪，道歉，牧真琰感受到了這個桀驁的年輕人的真誠，所以他也用最大度的方式接納了虞火。
年輕的太子殿下起身上前擁抱了劍士，並把他扶起來。
“閣下願意和我這樣的廢物交朋友嗎？”牧真琰問。
“殿下難道要做一輩子的廢物嗎？”他反問。
“閣下會在意朋友的弱小嗎？”
虞火笑了一下：“不會，但臣下會在意主上是否弱小。我是個有野心的人，我想名揚天下，所以我希望殿下是真龍。值此亂世，沒有什麼比做扶龍之臣更大的功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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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真琰與虞火對視良久，隨後說出了讓後者銘記了一輩子的話：“我沒有什麼才幹，有時也懦弱膽小，但我希望把天下從閹黨的手裡奪回來。我需要更多像閣下這樣的人做我的朋友。”
“那麼請殿下在北方暫時忍耐吧。”虞火說道，“時機總會到來的，希望到那時殿下已經做好了擁抱天下的準備。”
他說著看向柳歌瑜，並朝她走了過去：“柳大小姐，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柳歌瑜有點意外地“唉”了一聲，但很快就緩過神來，點點頭起身隨他往一旁走去。
牧真琰見他二人並未走遠，只是在營地邊的樹下很隨意地交談，雖然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內容，但從兩人先後露出的笑容可以推測這並不是什麼嚴肅的商議。
這樣就好了，牧真琰放心地想著，這兩個人是他能夠信任和依仗的，只要他們同心協力，就一定能順利到達雲州。
雲州……牧真琰想起此行的目的地，心中沒來由地有點忐忑。原先處境艱險時，他擔憂的是自己的生死，而此時相對比較平靜了，他卻對前程感到迷茫起來。
楊易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牧真琰從未見過楊易行本人，只是聽聞過此人素有善戰良將之名，朝廷也因此對他委以遼東重任。自青離初年皇帝親征北伐大敗而歸以來，一直是由楊易行主持遼東防務對抗日漸撅起的夏軍，三年下來一改北境邊軍疲弱的沉痾，頗有轉守為攻的勢頭。
國危思良將，面對夏軍武力的威脅，哪怕是黃岑賢也不得不承認，楊易行對遼東有著不可替代的意義。所以即使楊易行和黃岑賢對著幹，黃岑賢也不敢輕易對付他。如今天下能夠讓黃岑賢動手前要思慮再三的人，一隻手都數的過來，這是牧真琰最佩服楊易行的地方。
而且，從現有的情況看起來，楊易行似乎還是荒蕪的成員……牧真琰感覺自己的許多認知都被顛覆了。至少在出宮之前，他從未覺得荒蕪遊俠是什麼合理的存在，只覺得這些舞刀弄劍的人打著大義的旗號行著下作的事情。畢竟雲中劍的行動一直威脅著帝都的治安，雖然皇宮內還沒有受到影響，可宮外的臣民們卻對於晝夜不停的刺殺感到恐慌不安。
大概這個世上沒有絕對好的事物，也沒有絕對壞的事物吧。年輕的太子彷彿忽然領悟了什麼，終於安心地合上眼睡去了。
迷糊之間他隱約感覺有人為他蓋上了一條氈毯，暖意漸漸包裹了全身。
“你相信他會是宸粼的真龍嗎？”柳歌瑜問。
“有的人生來就是真龍，有的人則需要一點磨礪。”虞火將氈毯的一角掖好後起身回答道。
柳歌瑜歪了歪腦袋好奇道：“你從哪裡學來這麼多頭頭是道的東西？”
“書上。”虞火不假思索地答道，“我過去短暫的人生分成兩個部分，在同風門的時候家裡說刀劍不詳，堅持不讓我學武，只讓我讀很多很多的書。後來同風門沒了，我成為了荒蕪，開始跟著步涉川學劍。和你一樣，我也算很有天賦，憑著看過的一些書和兒時的記憶，融會貫通了同風門絕大部分的劍術。”
柳歌瑜愣了一下，覺得這應該叫天賦異稟才對。
“那同風門為什麼會沒了……”對於名盛一時的同風門一夕之間在武林中消失的事情，柳歌瑜一直都感到奇怪。事情發生的時候她還太小，所以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在越安第一次見到虞火時，也是抱著十分好奇的心態。
“誰知道呢……”虞火的眼神閃躲了一下，顯然對這段往事諱莫如深。
明白他不願意對自己提起，她也就識趣地不再多問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而眼前這個少年的人生已經與同風門不再有關係。
“我說，柳大小姐，等把太子送到了雲州，和我一起加入雲中劍吧。”虞火忽然說道，用充滿期待的眼神望著她。
柳歌瑜心頭一動，對於這個提議她已經不像最初那麼反感，看得出來虞火也不是像早先那樣同她開玩笑的。
“為什麼呢……”柳歌瑜問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公羽纓和井笑淮：“荒蕪不缺人吧，況且我也不能完全認同你們的一些做法。”
“為什麼呢……因為我有私心吧。”虞火自嘲地笑了一下。
“私心？”柳歌瑜隱約感覺到他要說什麼了，心跳怦然加速。
“名義上我和顧寧曦一同統領雲中劍，但我還沒有自己的小隊。”他說，“我也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影組，我也想帶著精兵強將去改變這個世道。”
柳歌瑜忍不住笑了：“所以虞公子你要我做你的部下？”
“是不是有點無禮了。”他窘迫地抓了抓頭髮，“抱歉。”
“是的。”柳歌瑜一本正經地說，“我不想給任何人做部下，所以虞公子，恕我拒絕。”
“我知道，沒關係。”他對於這個結果有所準備，所以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