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臨谷城被掩埋在皚皚白雪之中。
年節的喜慶氣氛並沒有維持多久，這才初七，街上便多了巡街的官兵。
芝蘭巷口的酒家倒也早早開業了，只是來客零星，並沒有年前座無虛席的盛景。
“哎，聽說了嗎？年前才到任的李大人死啦。”
“死啦？怎麼死的？”
“被人殺死在家裡的，聽我在仵作司當班的表兄說，腦袋都被砍下來了，可慘了。”
“怪不得才初七當兵的就巡邏了，哎，你說不會是荒蕪幹的吧？”
“這還用說，肯定是荒蕪幹的啊。那李大人是誰的人？還不是黃公公的人嘛。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哎哎哎算了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兩人正待不說了，忽然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問道：“國事怎麼就談不得了呢？我聽人說，國家興衰社稷存亡繫於匹夫，兩位怎麼看？”
兩個酒客都愣了一下，只見一個坐他們後桌的姑娘身手利落地轉了身跨過來，在他倆桌邊坐下了，手上還捏著一壺酒。姑娘披著貂裘大衣，衣下是一身勝過新雪的白衣白裙，她烏黑的長髮下是一張精緻的小圓臉，瓷娃娃般的五官很是惹人憐愛。
她說話時微微帶笑，把兩個酒客都看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啊……這位姑娘……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確實是先賢說的，可這是先賢的大志，與我們市井小民有什麼關係呢？”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酒客說道。
“是呀是呀。”另一個看起來年輕些三十多歲的酒客附和道。
披著貂裘的女孩往自己杯中倒了倒酒，撅起嘴說：“我看兩位大叔是害怕錦衣衛的耳目才不敢議論國事的吧。”
兩人面面相覷，雖然這不是什麼秘密，可是被一個小姑娘點破，難免還是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女孩繼續說道：“天下有道，則庶民不議。天下無道，則庶民還是不議。有些時候，先賢的話也未必可取呢，呵呵。”
“嘿嘿，看不出來，你這姑娘年紀不大，還挺博學的。”年輕些的酒客豎起了大拇指，“我就是粗人一個，你說的這些我都聽不太懂。可咱怕錦衣衛是真的，這裡雖然不是帝都，卻也是北方重鎮，難免會有錦衣衛的耳目，話還是不能亂說。”
“說起來這樣的世道也真是奇怪呢。”她淡淡一笑，“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女孩杯中的酒盡了，兩位酒客主動為她添酒，同時一人問道：“看姑娘穿著像是出身富貴人家，怎麼年初七一個人來這小巷子喝酒？”
她喝了一口新添的酒，忽然很厲害地咳嗽起來，兩個酒客都被嚇壞了：“姑娘你沒事吧？你怎麼了？”
女孩咳了好久才停，她抹了一把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們的酒太烈了，我不習慣，不好意思嚇著兩位了。其實……我不太會喝酒，來這裡只是為了等人罷了。”
“原來是這樣……姑娘方才喝的酒莫非是醉朱顏？”
“是啊，就是醉朱顏。”她說起這種酒，忽然露出了開心的神情。
兩個酒客相視而笑，道：“那算什麼酒，那和水差不多！”
女孩也笑笑，見兩人無意多談她想知道的東西，就起身回到了自己原來坐的地方。
她有一口沒一口的抿著酒，目光始終遊移在門外的巷口的大街上，從她坐的位置這兒正好可以看到對面大街上的那家客棧。
“好快啊，都快一年了，易天琊。”她喃喃自語。
一年前她在朔方與易天琊相遇相識，從此便和這個不靠譜的年輕人結下了不解之緣。他時而下賤時而熱情的表達方式讓她有一種依戀的感覺，想著想著，她沒有發覺自己臉紅了。
“易天琊。”她用手指蘸了蘸酒，在桌子上描畫著這個名字。
“嘿！在想我弟弟呢？”一隻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啊！”她看見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的顧寧曦，失聲叫了出來，“寧曦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有些慌亂地想抹去桌子上用酒寫的字，手腕卻被顧寧曦眼疾手快地捏住了。
“讓我看看你寫的什麼字。”顧寧曦笑著往桌上看去，她不僅看，還一字一頓地讀了出來：“易，天，琊。易天琊。哈哈哈，沒想到被我說中了。”
女孩被她搞得無地自容，捂著臉不說話了。
“哎，易天琊有什麼好的？他平時沒正形，假正經，自大又自私，武功也是半吊子，還愛耍小聰明愛偷懶。”顧寧曦託著下巴直勾勾地盯著她，“月冷，你喜歡他什麼啊？”
關月冷顧左右而言他：“寧曦姐這次有什麼任務要給我嗎？”
顧寧曦故意冷冷一笑，目光敏銳地看著她：“別轉移話題，現在是內部拷問，我是你們老大，問你什麼你就老實說什麼，懂？”
月冷低低道：“天琊以前和我說過一次。”
“說過什麼？”顧寧曦好奇地問。
“寧曦姐你湊過來我和你說……”她有些羞怯。
顧寧曦依言把耳朵湊近過去。
月冷在她耳邊輕聲道：“天琊和我說，寧曦姐是個喜歡看言情小說的外表強硬其實內心像小女孩一樣的大姐姐。”
顧寧曦瞪大了眼睛，尷尬地抓了抓頭髮：“你和小易學壞了，變得狡猾了，也會誆人了。”
月冷笑了笑：“還是說正經的事情吧，你是不是准許我參加那個了？”顧忌到這裡並不是安全港，她沒有把劫火行動說出來。
“不是我允許的，是老爺子允許的。”顧寧曦把一封信推到她面前，“這次我們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們兩個別光顧著兒女情長哦，要是壞了事情老爺子怪罪我，我會收拾你們兩個的。”
“啊！天琊也去嗎！”她興奮地問道。
“對，他也去。”顧寧曦鄙夷地瞥了她一眼：“這麼興奮幹什麼？看看你那點出息。女孩子要矜持一點，別整天一副‘我要給易天琊生孩子’表情，懂？”
月冷現在對顧寧曦的挑逗有些許抵抗力了，這一回沒臉紅，吐了吐舌頭，道：“我好久沒見他了嘛，不知道他最近過得怎麼樣。”
顧寧曦壞壞地說：“他？他好著呢，最近出的幾個任務都沒什麼危險，而且是在山水靈秀的江南三州——越州淮州烏州一帶跑。越淮烏三地可是美女如雲的好地方呢，小月冷擔心不擔心啊？”
關月冷撇了撇嘴道：“寧曦姐你又拿我尋開心，天琊我很放心的。”
顧寧曦挑了挑眉毛：“真的放心？”
月冷用力地一點頭。
“哎呀可惜了，我本來還想把他這幾次任務的檔案給你分享分享呢，既然你這麼放心那就算咯。”顧寧曦做出一臉失望的表情。
月冷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忽然一拍桌子道：“放心歸放心！看看檔案也未嘗不可嘛！”
這回顧寧曦笑開了，她向來穿慣了男裝，一直都有英姿風骨，此時雖然穿著女裝但笑起來還是像男子那般有股豪邁的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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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完了，臉上表情一轉，變得鄭重起來。對面的關月冷察覺到她的變化，心裡那陣玩笑勁兒也收斂起來了。
只聽顧寧曦輕聲道：“這一回我是你們的負責人，我親自帶隊。整個特遣組的人來自各部精銳，既然是精銳，就難免有些獨立特行……說的難聽點，就是不合群。可帝都是什麼地方？我們雲中劍都說，青離五年之後的帝都是我們的墳墓，一個不小心就會丟掉性命的。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夠儘量做到精誠團結。你和天琊與我算是老朋友了，你們兩個性子還不算怪癖，這讓我放心。但是唯有一點我想提醒你們。”
月冷認真地看著她，點頭：“寧曦姐請說。”
“都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你們兩個互相存點私心我沒意見，因為是情理之中。但是切記不可影響團隊行動，切記不要因為一時糊塗丟了性命。去年在臨谷客棧發生那種事情，儘量要避免，懂？”
“寧曦姐這就是看不起我和天琊了。”月冷一笑，“我好歹在山莊學了大半年，把這雲中劍的誓言比命還重要。”她說著手腕一番，露出那個印在掌心的烙印來。
顧寧曦微微頷首：“如此我便放心了，那我們帝都再見。對了，天琊應該會在下個月初抵達帝都，你可以提前去等他。二月十日，是大家集合的期限。”
“好嘞，謝謝寧曦姐了。”她聽到天琊的訊息，眼睛一亮。
顧寧曦便準備離開，起身時月冷卻拉了她的手。
“怎麼了還有別的事？”顧寧曦奇怪地看向她。
“寧曦姐，你沒有傾心的男子麼？”月冷認真地問道。
“沒有。”顧寧曦答的乾脆果斷。
“也是……寧曦姐文能八卦武能行俠，尋常男子入不了眼中。”她笑道，“我在山莊這半年，也接觸不少同伴，其中不乏對寧曦姐懷有仰慕之情的人呢。”
顧寧曦不在意地一笑而過，幽幽嘆道：“月冷啊，你要知道，除了易天琊這樣不靠譜的弟弟，我還有一群比他更加不靠譜的弟弟妹妹們。作為長姐，我的愛都給了這些不省心的傢伙們，心力憔悴，實在是拿不出什麼來愛別人了。”
月冷卻不信她這般說法，她說：“我也有個敬愛的兄長，可這並不妨礙我喜歡天琊啊，寧曦姐你敷衍我。”她機靈地眼睛一轉，接著說道：“是不是……寧曦姐已經心有所屬啦？”
“別猜了。”顧寧曦在她頭上輕敲一記，“我啊，不信愛情。”
沒等關月冷回過味來，她已經走出了酒館，踏雪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