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西部，離江支流弦河下游的渡口邊，一隊人馬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渡河事宜。
牧真琰從載著他的黑色馬車裡探出頭來，他向立馬於馬車前不遠處的一名身形精瘦的披甲武士問道：“李將軍，我們到黎州了嗎？”
披甲武士聽到他的呼喚，從馬背上跳下來，小跑到馬車邊向他行禮道：“殿下稍安勿躁，過了弦河，再走一日就到黎州了。”
“哦，是嗎，那後頭的追兵……”牧真琰想起幾日前衝出帝都西門時的慘烈戰鬥和一路不停的追殺，眼神中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恐懼。
牧真琰看到面前這位北軍的騎營校尉李嬰面上閃過一絲異樣，知道自己眼中的恐懼被對方發覺了。他忽然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繼而有些無地自容，他想這個北軍的騎營校尉此時心裡一定對自己的膽量感到不恥。
“殿下放心，楊都護已經安排好了，他會親自帶雲州大營的精銳來黎州迎接殿下。等我們過了弦河，也會有人先行來接應。”李嬰並沒有像牧真琰想象的那樣露出不滿，而是好言安慰他。
牧真琰聽了他的這番話，得知過河後便有接應，心中安定不少。正當他準備回到馬車中時，後方突然有一騎飛奔而來，暴烈的馬蹄聲如戰鼓般震響不絕。
李嬰望著奔來的那一騎，瘦長的臉上陰雲籠罩。
那名馬背上的騎士不等戰馬徹底停穩便急切地從馬背上跳下來，疾步趕到李嬰面前，道：“將軍！錦衣衛追上來了！前鋒快馬據此不足十里！”
“這麼快？”李嬰咬了咬牙，回身問渡口邊的船伕：“喂！船家！都這麼久了，渡船還沒準備好嗎？”
“大人，我已經讓人去召集周邊有船的人來了，可你們這麼多人馬，一時半會哪準備的好啊？”渡口的渡頭為難地說道。
牧真琰往渡口望去，此時仍然只有寥寥幾隻小舟，撐死只能載他們三五騎人馬過河。這是遠遠不夠的，除了牧真琰和馬車上兩個隨他一起逃出來的忠心的宮人，此地還有李嬰等三十餘騎北軍騎士。
錦衣衛竟然這麼快就追上來了，牧真琰的心中再一次被湧起的恐懼填滿。
在他看來，北軍騎軍校尉李嬰稱得上是個精幹的將領，麾下帶領的騎軍也都是好手，自從西門突圍後幾次設下的伏擊都讓追兵損失慘重。
然而牧真琰對當前的形勢看得很清楚，李嬰的人每折損一個他們的戰力就下降一分，可錦衣衛的追兵哪怕全隊被消滅，也很快會得到後繼的補充。京畿地區就是錦衣衛的大本營，他們有足夠的本錢來與這路北軍換命。
黃岑賢手下的錦衣衛都如跗骨之蛆般難纏，而且其中也不乏好手，李嬰帶著的一百人從將牧真琰帶出帝都到這裡已經折損了大半多了。
日前好不容易抓住機會利用地形將距離拉開，沒想到他們僅僅在弦河渡口耽誤了一小會兒的功夫，錦衣衛就又趕上來了。
牧真琰望著渡口稀稀拉拉的小舟，對自己能否活著見到北庭都護楊易行感到無比悲哀。
“將軍，能否棄馬渡河？”牧真琰向李嬰開口徵詢道，“雖然只有幾艘小舟，但如果只是載人，應該能……”
“不能棄馬！棄馬即使渡河也會被追上的！”李嬰還沒開口，那名從後頭趕來通報追兵訊息的北軍騎卒就截口打斷了牧真琰的話。
牧真琰看向李嬰，李嬰沒有說話，算是認同了部下的看法。
“將軍，怎麼辦？”那騎卒雖然不同意棄馬渡河，但顯然心中也沒有主意。
李嬰回頭看了一眼渡口，仍沒有其餘船隻前來的跡象，他道：“別無辦法，便只有請殿下先行渡河。”
牧真琰聽了，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李嬰一把抓起來，放到了那名騎卒的馬背上。
“得罪了，殿下。”李嬰隨意地說了一句，牧真琰並沒有從他臉上看出任何的愧疚。
“將軍……”那名騎卒看到李嬰把牧真琰放到自己馬上，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惶恐了。
“劉子孝，你帶你們伍的偵騎和太子殿下一起渡河，立刻執行命令。”李嬰說道。
牧真琰坐在這個名叫劉子孝的北軍伍長身後，明顯地看到他的肩膀在不住地顫抖。李嬰拍了拍劉子孝的肩膀，然後向牧真琰欠身行禮，便策馬向其餘已經聚在一起的騎兵走去。
“李將軍！”劉子孝大喊道，“讓其他人帶太子渡河吧！我是這裡唯一的伍長了！”
牧真琰聽到李嬰頭也不回地說：“渡河後迅速西行，小荷莊老樟樹下有接應的人。劉子孝，你他媽都知道自己是最後的伍長了，難道你留下指揮和錦衣衛打仗，老子指揮帶太子過河的人？”
劉子孝抬起手背在臉上胡亂擦了擦，然後策馬趕去渡口和等在那裡的三騎人會合。
牧真琰在馬背上回頭，看見李嬰和其餘的北軍騎軍已經向東面的林地移動。他們在高處列成陣勢，只要錦衣衛的追兵一出林地，就會遭到他們居高臨下的衝擊。
可即使李嬰是再經驗豐富的將領，這樣做也是無濟於事的。牧真琰看到林子中橫亙數里之地同時被驚起的大片飛鳥，就明白追兵的數量優勢大到這二十餘騎無法用任何戰法和計策來彌補。
一路西逃，他已經看過太多死亡了，倒在東宮外的，倒在西門下的，倒在路上的，已經有太多太多的人為他而死。
包括選擇留在河這邊的李嬰與他的部下，這些人也很快會死去。
牧真琰忽然懷疑起自己的存活是否真的有意義，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否值得這麼多人先後慷慨赴死。
這些都是國家最好的士兵，本該在遼東和夏國賊寇拼命，卻無謂地死在帝國腹地。牧真琰心中忽然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倘若日後自己不能承繼大統，那麼這些人即使死了也會被安上亂國逆賊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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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活下去，成為皇帝，然後讓天下人都知道這些為我死去的人是忠烈之士！”
這個念頭在年少的太子心中萌芽的瞬間，便瘋狂生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