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在一旁繪聲繪色地講著今天從菜市場，到診所，再到小公園的經歷。古手抽了一口煙，眯著眼在一旁沉默不語，合十了雙手的譚老闆卻忽然笑出了聲。
顧昭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地說道：“誒，譚老闆你笑什麼啊？”無緣無故地取笑別人，可不像是譚老闆一貫的風格。
“當然是祝賀你啊，小昭。”譚老闆滿臉笑意地看著一臉蒙圈的顧昭，接著說道：“你終於注意到能一眼看出來的，遺忘者和普通人最大的不同了！”
嗅到獵物味道的獵人睜開了眼睛，伴隨著口中的煙霧，古手短促而又有力地吐出了一句話：“遺忘者和普通人的不同？”
“我說過，遺忘者從出生起就是和忘川聯絡著的，仔細觀察的話，這種聯絡是可以透過人的眼睛中觀察出來！雖然也有特例，但是顧昭所說的情況，應該是那個女孩和忘川的聯絡，在那一瞬間忽然加大了吧……”
譚老闆的語調逐漸低沉下去，成為遺忘者，三個人都明白這對那女孩意味著什麼。
陽臺上的風吹動著黑色的窗簾，從屋外送來一絲焦灼。
良久的沉默後，顧昭低聲說道：“她成為遺忘者，不會是因為我吧……”
古手冷冷地笑了一下，說道：“這倒有點意思，遺忘者是可以透過眼睛觀察出來的麼，為什麼我看你們兩個的眼睛卻什麼也看不到？”
顧昭抬頭盯著譚老闆的眼睛，看了有幾秒鐘；黑色的瞳孔中映著顧昭背後的玻璃，雙目明亮而溫暖，卻並無其他異人之處，但是仔細看那明亮之中似乎夾雜著幾點流動著的金色光芒。但和中午所見確實完全不同的，假如今天那個女孩眼中的是陽光，譚老闆眼中的就只是幾顆不起眼的星星。
再看著譚老闆身後的古手：深色的瞳孔深不見底，同樣對著窗戶，眼眸中的光亮卻似乎在下一刻就會黑色吞噬一般，更沒有什麼光點。
看到兩人似乎對這個很感興趣，譚老闆繼續說道：“只是沒什麼用的小技能，受到忘川強烈影響的人能依稀看到忘川的金色光芒，但是根據人體質不同，有的遺忘者眼中是不會露出也看不到這種光芒的。而且，依靠這個進行判斷，萬一看錯就尷尬了。”
“那還真是遺憾啊……”古手拖長了聲音，躺在了沙發靠背上，既然是沒什麼用的小技能也就不必強求了。
倒是顧昭因為這個新發現心情好了一點，說道：“那我儘快找到那個女孩是不是能做點什麼？”
“唔”譚老闆摸著下巴想了想，說道：“你從未見過這個女孩，她為何從市集一路跟著你呢？要是你心裡放不下的話，可以去幫幫她。但是人家未必會理你哦。”
顧昭想了一會，也想不到合適的原因，看來只能當面問她了。
下午還要在譚老闆店裡上班，果然還是明天同樣的時間再去一趟菜市場，說不定能在那遇到那個像小松鼠一樣的女孩。
“咕”顧昭的肚子忽然發出嚴重地抗議。
譚老闆和古手也還沒有吃飯，顧昭看了看譚老闆，譚老闆轉頭看向古手，卻發現古手正盯著他，譚老闆又回頭看了看顧昭。顧昭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說道：“好了好了，我去買飯。”
剛一出門就看到了一個穿著淡藍色連衣裙的女孩子，雪白的小手正有些吃力地提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往樓下走，顧昭鼻中還聞到了淡淡的香味，不正是屈北麼！
“你要回學校去啦！”顧昭打了個招呼，卻對上屈北疑惑的目光，意識到她對自己沒有記憶，顧昭補充道：“麵館老闆的女兒！”
明亮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屈北的眸子裡也閃著光說道：“對呀，五一假期結束該回學校了麼。”
“我幫你拿行李吧。”不等屈北回應，顧昭便無視她有些擔心的表情，拉過她手中的行李箱。還是那個黑色的箱子，但是卻重了不少，顧昭裝作不沉的樣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對屈北笑著，看著他的樣子，屈北有些皺的眉頭也一下子舒展開。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狹窄的樓道中，平時短短的樓道，顧昭此刻卻希望它能無限延長，不覺放慢了腳步。屈北只當顧昭是累了，看著他提箱子的背影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心頭湧上一股莫名的暖流，沉默著跟在他的身後也放慢了步伐。
正午正是店裡人多的時候，懶得打電話再問那兩位大爺要吃什麼，顧昭找到一個位子坐下，隨口點了三份燴麵帶走。
屈北和女老板在櫃檯後面道別，說著悄悄話，偶爾抬頭撞上顧昭的眼神，看到顧昭紅著臉扭過頭去的樣子，嘴角浮起一絲迷之微笑。
似乎和母親道過別，屈北便轉身要離開了，顧昭低下頭去不敢看她，餘光卻一直瞥著她。然而，屈北只是帶著她淡淡的香氣，還有被微風拂動的淡藍色裙襬，無言地從顧昭身邊經過了。
這才是正常情況啊，顧昭拍了拍自己胡思亂想的腦袋，卻忽然聽到來自耳後一聲溫柔的告別：“暑假再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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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猛地回頭，屈北卻已揚長而去，黑色行李箱的輪子劃過地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音。顧昭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頭髮還是用兩個黑色蝴蝶結紮起，長發落在背後宛如閃著陽光的黑色瀑布，淡藍色裙子外的肌膚白嫩如雪。
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麼？屈北走出小店，轉角之後連背影也看不到了，顧昭的心頭忽然又浮現出那個霧天的清晨，那個慢慢消失在街道盡頭，在他的心中正在逐漸模糊的背影。
終於，屈北也離開了。
顧昭望著這個到處都是人，卻沒有人記得他，沒有人關心他的世界，從來沒有如此渴望過回正常人的生活。
他忽然意識到：無法給世界留下記憶的遺忘者，就算苟延殘喘，不斷重複著少的可憐的回憶，最可怕的卻不是生命戛然而止的結局，而是無限輪迴著被丟下，被遺忘的宿命。
出神之際，一團白色的物體悄悄靠近了顧昭，蹭著他的腿。這個毛茸茸的觸感，顧昭定睛一看：居然是來飯店覓食的溜溜球。
譚老闆說過溜溜球和這家店的母女二人很親密，顧昭還是第一次在這裡遇到它，笑著捋著它的毛，溜溜球卻一下子跑向了櫃檯地上的小盤子裡，女老板扔的雞爪。
溜溜球吃完雞爪，心滿意足地溜達回了顧昭身邊，衝著女老板“喵喵”叫了兩聲，彷彿是在說謝謝款待。
滿臉笑意的顧昭抬頭，正好女老板把他的飯遞了過來。
溜溜球乖乖跟在顧昭身後，店外的街道一如既往，一大一小就這樣走在顧昭心中空蕩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