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霧氣和巨獸虛影相互糾纏，海水飛快的漫上來，很快就讓百里歸腳下發虛。
“炎真，炎真！”他試圖喚醒陷入瘋狂的炎真，但毫無用處。幻影巨爪向百里歸拍下，他下意識抬起手臂格擋。
疼痛降臨的前一瞬，百里歸想真搞笑。
一個半徑一米的尖銳指爪，怎麼可能是脆弱細瘦的人骨可以抵擋的？
但他還是要這麼做，他已經不能放棄不能後退了。那股莫名其妙的責任心又一次湧上來，提醒著他往後一步就是天元鎮的居民……
見鬼！百里歸在心裡暗罵。
這種時候想那麼多幹什麼，他來的時候明明沒想這些東西，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失去止息來的，他才沒有那麼高尚，他拒絕承認這是他挺身而出的理由。他只是……只是……
幻影的拍擊被阻擋了，一個黑紅色的光障在百里歸周遭閃爍，然後陡然破碎。巨爪像拍乒乓球一樣把百里歸拍了出去。
“幹！”萬里大驚失色，衝過去把百里歸拖上岸。他連滾帶爬的遠離炎真，在馬路上拍著百里歸的臉。
“百里歸你還活著嗎！”他喊。
百里歸沒有反應，也沒有睜開一隻眼邊說“靠疼死我了”邊坐起來。他不再像和悲荒戰鬥時那樣，瀕臨死亡還苦苦抗爭，而是神色安詳，靜靜躺著。
這傢伙好像真的死了，那種因為力量而迷失的猙獰消失不見，萬里嚇得一個勁大喊：“阿歸，阿歸！”
“他死了？”耳機裡傳來一個聲音。
“不知道……怎麼可能。”萬里惶然。
他毫無準備，完全沒想過百里歸會死。這個生命力頑強到詭異的傢伙怎麼可能像只蟲子一樣被拍死？開什麼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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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把他弄醒。”
通訊中斷了，萬里臉一陣青一陣白。
“艹，我又不懂醫，怎麼弄醒？總不是要做人工呼吸吧！”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神色糾結的看著百里歸，把他渾身上下摸了個遍，確認全身骨頭無恙。
身上沒有傷口也沒有出血，那是哪出問題了？萬里想。內臟出血？可要是這樣我也沒辦法啊！
炎真距離海岸越來越近了，他身邊的海水在蒸發，形成一層薄薄的霧，萬里甚至能感覺到氣溫正在變高。
時間不容人猶豫，萬里左思右想，眼一閉，滿心悲壯的低頭湊去。
·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
百里歸睜開眼，映入眼中的是定格畫面般的景色。
他又回到了小區樓頂，太陽正要從天邊升起，微亮的紅光將將撒出一點來。
百里歸環顧四周，發現那個斗篷男還在，此刻正在唱戲。
“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雲。
“想當年——”他拖著這一聲，千迴百轉接上下一句，“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
他回過頭，整張臉連同脖子都藏在兜帽下，但百里歸知道他在笑。
“如何？”
“不錯。”百里歸輕輕鼓掌，“標準的梅派唱腔，一般票友都做不到。”
“梅派唱腔？”斗篷抬起頭，看著永遠不會升起的初陽，“那是什麼？”
“你可以當做一種……唱歌……技巧。”百里歸說。
“是嗎，我也覺得這個唱法很有趣。”斗篷說，“明明那麼拖沓，卻有股堅定鏗鏘的力量。我剛剛從別人那聽來，那個人唱的很享受很快，但我覺得這首曲子原來不應該這樣。”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韻味，很正常。”百里歸不關心這個，“你是從誰那聽來的？”
“不認識。一個女人。我學的很快吧？”
“你是誰？”百里歸沒有接茬，劈頭便問。
“來給你……降下神啟的人。”
“什麼？”百里歸沒聽懂。
“在北荒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我要送你樣東西，但是必須要經過你同意。”斗篷雖然這麼說，卻沒有一點要做什麼的意思，“我要送的就是神啟。”
“不好意思不用，我有遺產了。”有了前車之鑑，百里歸毫不猶豫的拒絕。
“你看吧，我就知道他會拒絕。”斗篷邊說邊點頭，百里歸有種奇異的感覺，覺得斗篷其實是兩人，一個在問“你看吧？”一個沉默的點點頭。
“你一直在我腦袋裡呆著？”
“不，說什麼呢，大叔我有車有房有女人，沒事喜歡開車出去約約漂亮姑娘，和她們喝酒兜風談談心，怎麼可能一直呆在這個破地方。”他說，“恕我直言你這個房間真夠枯燥的，什麼娛樂都沒有。”
“有啊，膝上型電腦，我用它看小黃片。”百里歸當然是胡說的，他從沒看過小黃片，連小黃圖都要捂著眼從指縫偷偷瞟，瞟完立刻刪除。
“那不叫娛樂，叫生理需求。”
“那又怎麼樣，我本來就是個無趣的人。”
“我懂，我看出來了。”斗篷說，“但是拒絕神啟，憑你自己是沒法擊敗戈貢的。”
“誰說我是一個人？”百里歸指指樓下。
斗篷俯身，看到悲荒巨大死寂的屍體，那個黑漆漆的怪物靜靜臥在地上，眼睛空洞黯淡。
他沉默了。
“喂，喂。”百里歸蹲下來，扶著護欄輕輕呼喚，“醒醒。”
“它死了。”斗篷說。
“這是我的識海，你騙不了我。”百里歸很平靜。
“它會吞噬你。”
“只要能擊退戈貢。”百里歸說，“我需要它，而且可以控制它。”
斗篷長嘆一聲：“那你要喊對它的名字才行……”
“悲荒？”沒有反應。百里歸歪著頭，斗篷注視他，兩人不再交流，但都等著對方結果。
百里歸想了一會，猶豫的喊：“鑰匙？”
斗篷的兜帽邊緣忽然蕩了下，風聲席捲一切。
那風並不大，但在這寂靜的如同死亡的世界裡卻如此明顯。凝固的空氣開始流動，樹葉颯颯作響，那是日出的聲音，黑暗散去，萬物啾鳴。
百里歸抬頭看向四周，風拂起他的頭髮，輕輕掃在臉上，東方微薄的光芒漸漸輝煌。他低頭看向地面，那些拂過萬物的風也拂過悲荒的身體，它靜靜臥在草地上，彷彿睡著了一般。
“起風了。”百里歸伸出手，讓氣流從指縫間透過，“世界開始復甦。”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他喃喃，“或許我也就只差一陣風……”
百里歸什麼都準備好了，就差一個“準備好了”。
“白痴。世界沒有復甦，是命運開始轉動。”斗篷輕聲說，“愚蠢啊……孩子。”
愚蠢的孩子。百里歸翻來覆去咀嚼這個詞，忽然笑起來，他站起身拍拍土，跌向高樓之外。
悲荒緩緩站起來，向著一躍而下的百里歸張開雙臂，它將他一把抱住，緊緊融進懷裡。兩雙眼睛同時亮起，在整個世界中顯得猩紅又渺小，如同……火種。
長長的嘶鳴聲在天空下劃過，像迴盪在空谷中千萬年孤獨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