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嗓子把百里歸喊醒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從善如流頭也不回地跑了，他一直都很順從。
“告訴止息別過來了！”正義扶住安德烈亞對他喊，“直接走，小心能照出倒影的地方！”
可我也沒和她在一起啊！百里歸有些茫然，他拼命跑著，卻總會繞回這個廣場。他撓撓頭，倒也不覺得特別著急，只有絲小小的不安。
腦袋裡的噪音已經響到不能忽視了，百里歸咬了咬嘴唇，努力不讓自己覺得煩躁不安。他知道自己是個什麼人，有些東西對他來說最好沒有，一旦放任生長，就要氾濫成另一個極端。他捏著鼻樑努力讓自己不去多想，接著向洞穴深處跑去，心說老子名字雖然叫百里歸但真不想歸到這鬼地方來！
這時他在某個岔路撞到了映在冰層裡的“悲荒”，祂真的和冠軍一模一樣！那一刻不安變成了靈魂深處裡爆發的恐懼，像被槍指著卻無處可逃的鹿。
他怎麼還活著！？百里歸在心底大叫。
他沒有逃，像是被某種東西鎖定了，又像是自己不肯走。他看著胸口滴血的悲荒從鏡面裡往外走，冰面裂開，祂探出半個身子來看著百里歸，說：“跑什麼？”
不跑等死啊？
眼神對上的那刻，百里歸眼底一陣灼痛，噪音炸開了。
“閉嘴閉嘴閉嘴！”他捂住眼低吼起來，再也剋制不住心裡的驚恐。他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了，他是來狩神的，是來……殺人的！
真是吵死了啊！他猛地抬頭，從鏡面般的冰層中看見自己眼睛，不再是清亮的黑色，而是猩紅的，血光流轉。百里歸揮拳砸向牆壁，冰層整片整片開裂，悲荒的身影隨之崩析，露出驚訝的怒容。他清楚地明白到這股力量不屬於自己，力量隨著情緒一起失控了。
但感覺不錯。他看著自己掌心，能掌控局面的、壓倒性的權力，感覺非常好！
如果瘋狂能讓人獲得力量，他不介意更瘋一點！
百里歸急促地喘息，除去亢奮還有些惶恐有些緊張……有什麼東西在壓迫他，有什麼東西鎖定了他。百里歸扭頭，悲荒就在身後冰層裡。
“你想殺我？”悲荒說，祂繃著嘴角，不怒自威地瞪起眼，帶著驚怒，彷彿他才是那個被人仰望的冠軍……對了！是的，是的！除了止息外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如果事情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悲荒所做的一切會加在他的頭上！
可他又不能一輩子帶著面具生活！
“你和冠軍是什麼關係？”百里歸從頭到腳不停出汗，卻渾身冰涼。
悲荒開口：“我們是同一……”
“死人就去死人該去的地方！”百里歸暴怒，他發現原來神所帶來威壓也不過如此，連作為一個人被取代的恐懼都比不上！
他又一拳敲碎背後的冰塊，可冰塊後還是冰塊，“悲荒”那張支離破碎的臉驚愕異常。百里歸避開祂的視線，一時間分不清那是悲荒還是自己。
“百里歸？”止息終於循著聲找了過來，百里歸瞪大眼，“悲荒”突然出現在她側後方的冰層上，悄無聲息地舉起刀。
祂是什麼時候過去的！百里歸驚恐地想，我別開視線的時候麼？難道祂能在照出過自己身影的東西上隨意轉移！？
他想喊止息躲開，喉嚨卻陣陣發緊，他彷彿已經看見少女項間綻開的血花，鮮豔絢麗。
不不不，絕對不，這絕不是我想看見的！百里歸在心裡大吼。
悲荒揮臂刺下！百里歸猛撲出去，巨力順著肩頭將止息推在地上，他在地上滾了一圈，腰間無聲地殷開一片紅色。
止息被百里歸毫無徵兆的舉動弄得發懵，對方撲擊的動作如同獅子，迅猛有力，自己竟然無力反抗。她被百里歸連拖帶拽手腳並用弄出通道外，終於看到了憑空出現的“悲荒”。
我這輩子都沒這麼狼狽過。止息一把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百里歸，舉槍射擊。
子彈淺淺打進悲荒身軀裡，幾朵血花暈開，燒灼般的密集疼痛讓祂衝止息痛吼。少女終於望清了那張臉，那張她所熟悉的和冠軍相同的臉上沾著血，憤怒又痛苦。
止息呆了下，這種表情她只見過一次，在那個自己殺了冠軍的夢裡，若不是這個夢，她不會在離開淨土山後又返回，不會見到失憶變成“百里歸”的冠軍。她突然猶豫起來，究竟哪個才是冠軍，是自己要救的人？
可神不會猶豫，祂刺出了自己的刀！
祂是真的想殺止息啊！百里歸心神俱寒，發出拼命時才會有的嘶號，像發狂的狼一樣撲過去，半張面具仍壓不住臉中兇戾。
百里歸從止息手上奪過槍來，翻身騎到悲荒身上，不顧眼中灼痛怒視神明，一手掐住對方脖子，一手將槍頂在腦袋上。
他扣動扳機，那個手無寸鐵、心神俱寒、戰戰兢兢的孩子不見了。子彈近距離擊中顱骨的反震讓他手腕發麻。這一槍未奏效，悲荒被打懵了，但還不至於死。他飛快地在對方眼窩、口腔、頭胸腹都來了一發，統統沒用。
止息衝過去奪走悲荒想要刺出的刻刀，她看到百里歸的表情，那雙漆黑透亮的眸子此刻被瘋狂和恐懼填滿，眼中湧出血一般的淚來。他太恐懼了，扼著神的喉嚨，用盡凡人可以用的手段拼命想要殺掉祂。悲荒不停踢擊他的腹部和心臟，但他就是不鬆手，彷彿感不到疼痛一般。
年輕的神只好妥協，無奈地向後貼去，重新融進冰層，想要擺脫鉗錮逃走。百里歸的手被一絲絲掙開，他對著冰層將彈匣傾瀉乾淨，然後一拳一拳打在上面。
冰層後面還是冰層，但那股誓不罷休的盡頭好像要生生將洞穴鑿穿一般。
“你！還是！死！吧！”他一聲聲大吼。
景色驟變，洞穴全都不見了，他們站在山頂，三三兩兩被困住的狩神者倒在地上生死未卜，正義揹著安德烈亞在不遠處茫然四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悲荒從地上爬起來，身影在霧氣中一點一點鍍黑，眼睛變得通紅——和雲層縫隙間的光芒一樣，和百里歸一樣。
“為什麼這麼做？”祂眼角不正常地裂開，體表生出黑色的骨甲和尖刺，放聲咆哮，“為什麼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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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理由麼！有理由麼！”百里歸怒吼，“我也想問啊！我也想問啊！可哪有回答？這世界就是這麼不講道理！我要靠你的一切活著，你活過來不會與我搶奪嗎？”
悲荒縱聲尖嘯，竟滿是淒厲和悲苦。那聲音太過刺耳，狀況最差的正義跌在地上，險些不省人事，止息捂著耳朵蹲下來。百里歸頭疼得要炸了，腦海裡的噪音漸漸和悲荒的叫聲合為一體，高漲地共鳴著。
到處凝冰的洞穴若隱若現，似乎又要籠罩起來。這次他們都出現在那個巨大的廣場中，只是頭頂不再是岩石和冰柱，而是天空。悲荒站在粉碎的冰雕御座中張開手，身軀隨著雲間落下的霧氣整個漲大了一倍，厚重的陰雲似乎散開了，開始向祂身上纏繞，又從祂飄向百里歸。
“百里歸！”止息驚叫一聲。
百里歸大叫起來，他的情緒隨著聲音一起，像要沸騰似的高漲，幾近失控。他什麼也看不清，五臟六腑好像在翻騰，眼前都是狂舞的雪花，耳鳴聲愈來愈大，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留住一絲理智，不至於當場瘋掉。
在如此多的聲音裡，他聽得最清楚的卻是自己名字，那聲音微弱得像夾在風裡遠遠吹過，又連綿不斷。
“我在。”他低聲喃喃，“我在……”
百里歸忽然回過頭來，嘴角極微小地抽動一下，眼神一如既往的空洞。止息呆呆看著他，心裡沒由來生出股要擇人而噬的難過，她發瘋般支撐起身體，跌跌撞撞奔過去。
“百里歸，百里歸！”止息大聲喊著，希望能挽留什麼似的。
從天空降下的不只有黑霧，似乎有什麼閃著光，夾在中間極速墜落。
“喲嚯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
怪叫響起，悲荒抬頭，一個鞋印在祂眼裡不停放大，最後重重踹在臉上。
祂被踢飛出去，接連滾了幾個跟斗爬起來，接著被軍刀糊在臉上。止息用揮擊棒球的揮出軍刀，空氣低沉地嗚鳴。她知道這位神刀槍不入，便灌注了全身力氣狠狠拍在對方脆弱的三角區。
悲荒仰面翻倒，止息也失去平衡，兩者雙雙摔在地上，洞穴消失，雪塵飛揚。
百里歸的視線恢復了一點，看到衣著熟悉的奇葩從天而降，像是突如其來的神兵。
“美女有難，龍潭虎穴也要闖一闖。”萬里扶起止息，然後衝百里歸伸出手，“兄弟有難，刀山火海也要趟一趟！”
“對不起啊。”萬里說，“信客五條要求裡有從不遲到，我來晚了。”
“白痴……”百里歸兩眼一黑，癱坐在地上。
萬里撓撓頭，轉頭看正義：“你也不用擔心，哥幫你把兇潮的事通知鎮子了，我可是兩小時內趕了一個來回！”
把心放到肚子裡的正義也軟成一灘爛泥。
“怎麼回事，和誰說話誰暈過去，就我和你還能動啦？”萬里嘀嘀咕咕放開止息，對著爬起來的悲荒擺開架勢，“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麼本事！”
止息走到安德烈亞身邊，俯身把劍鬼撿起來。
安德烈亞一直沒有解除它和神鬼的結合，在即沒有同調也沒有許可的情況下握住神劍是件痛苦的事，掌心的血肉作為代價支付給神鬼，如同熔化般被腐蝕。萬里悚然看著她，少女面不改色將手跟劍綁在一起。
“燒不著布條卻能燙傷人，這是怎麼個道理？”萬里很心疼，他向來憐香惜玉。
“這世界總是不講道理的。”止息說，“速度，我快撐不住了。”
“你那張淡定的臉可不這麼說。”萬里打趣，“哥是馴獸師，又不是戰鬥專家。這種boss魔免非常厲害，結束戰鬥的速度取決於你這種戰士，不是在後方吟唱讀條的法師啊！我頂多給你爭取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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