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荒死後雲消雪散，雪期頭一次提前結束了。
神明隨著融化的雪從人們熱衷談論的話題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百里歸。男孩很好的繼承了冠軍的低調，至今還不曾和媒體對面。聯盟詢問他來歷，他乾脆用失憶為由全回答不記得了。
但他越躲，旁人熱情就越高，記者藉著其他親歷者嘴裡挖來的料拼湊堆疊，讓流言越傳越離奇，從英雄挺身而出到菜雞走狗屎大運，再到匪夷所思的驚天陰謀，什麼版本都有。萬里每天出去收集新版本，回來給百里歸當笑話講，百里歸一點反應也沒有，既不開心也不激動，發呆似的凝望山峰。
最後一次，萬里問，你要想她到什麼時候啊。
百里歸終於有反應了，回過頭來極淺地笑了下，沒有回答。
萬里為此一怔，習慣了對感情的毫無反饋的百里歸，這舉動竟讓他覺得如此欣喜。
·
事隔一個月，百里歸重新站在候車大廳裡。
重建後車站將穹頂換成了玻璃，他抬頭看去，日光束束散落。
這幾天天氣不錯，陽光燦爛晴空如洗，連帶鎮民們也漸漸打起精神，北荒從狩神後死氣沉沉的氛圍裡擺脫出來。
這段時間百里歸一直生活在聯盟的保護和觀察下，他不想被打擾，聯盟就從善如流，把各路鬼神拒之門外的同時，自己伸出橄欖枝。正義遊說他加入聯盟，安德烈亞查明他的身份，但不論如何，百里歸是不可能答應的。
·
“我邀請你不是因為任務，是真心想和你成為同伴。”正義說，“我會申請和你成為搭檔，有你的話，有些事會處理的更好。”
“就算不加入聯盟，我們也是朋友。”百里歸說，“如果你需要幫忙就喊我，我不會拒絕的。”
“你繼承了悲荒的遺產，而聯盟會引導你掌握使用方法。這對你來說更安全，也更有效率。遺產並非取之不盡，它會消耗，沒有保護你的組織，你會消耗的更快。”安德烈亞說，“如果你不加入聯盟，我和正義在各地奔走，是沒法隨時幫助你的。”
百里歸比了個停的手勢：“什麼效率？”
“功成名就。”安德烈亞盯著他，一字一頓。
“我沒那麼大志向啊。”百里歸很誠懇地回答。
“這孩子沒救了。”安德烈亞聳聳肩，關門走了。
“雖然相處不久，但我知道百里先生是個好人。”正義看了看叔叔的背影，說，“你的力量可以做很多別人辦不到的事，聯盟會給你提供平臺，肅清科負責剷除內鬼以及一些處在灰色地帶的事件。你有勇氣、冷靜和犧牲的決心，有拔刀相助的義憤，有戰鬥的本能，而我們致力於除去一切有可能危害民眾的隱患，這份力量難道不該用在造福他人和維護正義上嗎。”
“未行之惡算惡麼？我不是神，沒有決斷它的資格。”百里歸非常認真地直視正義雙眼，“我很天真，但也很有自知之明啊。”
·
臨別時正義將厚厚的文件袋交給百里歸，希望他能“再考慮考慮”，裡面裝著介紹信，聯盟手冊，一張已在聯盟登記過資訊的身份，以及一張還未認證的搜查科職員卡，如果哪天“改變主意了”，將卡插入配有相關讀取器並聯網的電子設備，輸入個人資料，最少一個小時，就會有人“來接你進入最近的聯盟分部”。
百里歸很好奇，這麼長時間，聯盟也曾試圖根據生理資料確定自己的來歷，結果非但沒人發現他是冠軍，反而查出了一個不知哪來的孤兒身份。從這個身份來看，百里歸生於川貫，很小時父母死於火災，之後生活在福利院，十二歲時偷溜出院，從此不知所蹤——萬里告訴他這大概是是止息託人幫他假造的身份。
證件照上的人和冠軍微妙的相似，卻又完全不同，百里歸伸手遮住照片半張臉，立刻覺得相像起來。
“鬼斧神工啊！”他說，“聯盟就沒想過直接把我面具拆下來看看？”
“試過，這不是好意思麼，止息在那看著，總不好直接往你臉上拿。”萬里說，“雖然他們介意，但還是不敢太過分，有能力的人總是會得到尊重的。”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百里歸尷尬得直撓頭。他旁敲側擊詢問正義冠軍的訊息，得到的是對方同樣尷尬的笑容。
“實際上……離線資料在前些年無門社襲擊大賽的時候被毀了，你知道聯盟總部和神幡的大賽會場是在一起的。”正義想了想，“我知道除了聯盟，還有很多社團向你伸出了橄欖枝，包括大浪，有些事你早晚會知道，不如我現在告訴你。無門襲擊會場的同時，冠軍也離開了，不知道什麼原因讓他和理事會長期不和，幫他脫離理事會控制的正是止息，毀掉資料的也是止息，聯盟發現的時候，電子備份也被毀了。”
“可這次狩神就在白荒漠，冠軍卻沒出現……”
正義沉默了會，搖搖頭：“不要深究了，如果你想知曉始末，就加入聯盟吧。”
“我不會加入的。”百里歸說，“我有事要做。”
“去川貫找止息麼？”正義看到他點頭，抿了抿唇，“我不會勉強你加入聯盟，但是不要加入大浪，你不適合哪兒。聯盟的大門隨時開著，我和叔叔等你回心轉意。”
“一路順風。”正義和百里歸握了握手，笑容淡如雲霧，卻無比真摯。百里歸無法拒絕這樣的笑容，他想說肅清科並不是那樣美好的，但又覺得無從說起。正義怎麼可能不清楚呢？他只是甘願愚蠢。每當百里歸想到這，就有一種被灼痛的感覺。
·
十二月五號那天百里歸和萬里登上了前往海葉市的火車，安德烈亞和正義來送他，大叔還吊著胳膊，但很精神。
這些天百里歸頭一次嘗到了悔恨的滋味，緣由已經隨著記憶丟失，唯有感覺頑固的留了下來。他前生二十幾年順風順水的生活裡，從沒有這麼一種感情噬咬著他的心臟。列車啟動，他看著車窗外緩緩後退的月臺，說不出什麼滋味。
“唉兄弟，別想了。”萬里把揹包放到貨架上，“有緣千裡來相會，無緣見面不相識。”
百里歸嘆了口氣。
“這就是成長啊！悔恨會讓你變強，雖然變強後你會發現自己發誓要保護的人已經不在了，但這些力量能讓你避免經歷同樣的痛苦。”
“你很懂嘛。”百里歸蔫蔫的。
“我跟你說過我相信一見鍾情的。”萬里說，“我可以推測你在戀愛的瞬間就失戀了嘛。”
聽起來真是悲慘，但百里歸不介意。
萬里拍拍他肩膀：“我去餐車廂買點吃的！”
百里歸應了聲，視線落回如洗的碧空上。
“雪停後好看麼？”
百里歸抬頭，吃了一驚，小川正背著手微笑，身後是件大手提包。
“身邊有人麼？”她問。
百里歸搖頭，狩神式結束已經有段時間了，馴獸師們陸續返回，K11次又恢復了冷清。他伸手接過女孩的包放到貨架上，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百里先生還是那麼貼心，果然有些東西失憶了也不會變。”小川在他身旁坐下，“記憶有恢復麼？”
“沒有，不過也不影響什麼。”百里歸說，“萬里和正義給我講了狩神的事，剩下的，我是誰，我從哪來，我也不是很在意。”
“你最在意的還是不知道的那部分吧？”小川說，“那個女孩子的事？”
“萬里說我和她之間可能有些重要的事，可偏偏我和她獨處的時間最多，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百里歸縮縮脖子，拉拉帽簷，把視線別開，“不說我啦，你也要走麼？”
“嗯，實習結束啦，作為這次意外的補償，我可以自己選擇單位，有一段假期，還發了補貼和獎金，加上張家送的謝禮，唔呣呣……”少女攥著空氣，手指做著點錢的動作，詭異地笑起來，“誰還會選在聯盟當公務員啊！我要追逐夢想去了！”
百里歸摸了摸鼻樑。他也收到了張家送來的錢，來送的人是張青，萬里告訴他這就是荒漠上突然出現的槍客，是林煜要她去幫忙的，雖然是個女人，但你把她當男的也沒問題。
張青出手大方，百里歸兩輩子都沒親自經手這麼多錢……倒也沒多少，就是窮學生見識短。萬里說這女人真敗家，上代龍頭剛死就大手大腳。林煜說哪裡敗了，這是她賺的錢又不是張家的錢，人活了幾十年還沒點積蓄麼？我就值那麼點錢？
我不需要錢。張青冷酷地說，冷酷得萬里心都碎了，露出嫉富如仇的表情，少女面無表情直視前方，眼神在萬里說到死去的龍頭時變得危險。而百里歸看著她那張年輕漂亮的臉，心想幾十年？她看起來風華正茂！
“你打算去哪？”百里歸問小川。
“本來打算四處玩玩。”小川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日光，“但既然碰上了，不如就跟著你吧。”
“我嗎？”
“你不嫌棄吧？”小川扭頭看著他，“放心啦，我會負責自己的開銷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百里歸說，“我要去川貫，但不知道自己最後會停在哪。”
“閒逛也好啊，工作後就沒機會了。”
“以後沒機會了呀……”百里歸輕輕念著這句話，這是他不知道第幾次聽這句話了，林煜跟張青走的時候，也說以後可能沒機會見面啦，我拜託阿青幫你搞定悲荒，就算還你人情了。
小川看他一會，嘆了口氣：“這次雪期提前幾年結束，你真走運。”
“啊？”
“淨土山在雪期很難看到日出的。”小川說，“但那是你和她都有的願望吧，完不成可就留下很大遺憾啦！”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百里歸愣了愣，這段日子小川經常來照顧他，連行李裡的日常用品都是她幫忙準備的。她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次分別後，生活可能真的不會再相交了，可她又不完全是脫離了這次狩神的無關人員，所以有些事百里歸也沒刻意隱瞞，姑娘問了他又記得那就說，不問也不會多嘴。
百里歸說，以後的再也不會有這麼刺激的事了，送給你當做故事啦！
“是嗎……我完全沒想過這種可能。”他緩慢地摸著後腦，一定能見她一面，一定能看到日出，當時的他從身到心都被這些念頭填滿，著魔一樣奮力攀登。
“百里先生平時溫吞又遲鈍，做事猶猶豫豫瞻前顧後的。”小川揶揄，“但一旦決定什麼，就會變得非常狂妄又自我中心呢。”
“有嗎？”百里歸一陣羞愧，血好像全都集中到了臉上，滾滾發燙，“不是這樣的，我已經經歷過苦難並克服它，為什麼不能成功？”
百里歸的天真大家都知道，但親耳聽見他這麼說，小川還是想笑。但百里歸也明白，表情變得木然，那種神色在他黝黑的眼裡出現叫人格外著慌。他別過頭去，過了一會，聲音悶悶地傳來：“我知道這很幼稚。”
“沒有沒有，這很正常啦，你不要生氣。”小川湊過去戳了戳他，“笑一個！”
百里歸回頭，露出一個苦笑，小川愣了愣，她還是頭一次見這種飽含感情的笑容從他臉上出現。
“我到現在還沒問過她名字呢。”
“止息。”百里歸說，“停止的止，呼吸的息。”
“喔，止息。”小川唸叨著，愣了一下，“大浪的那個止息？”
“為什麼你知道這麼多？”
“你這反應也太慢了吧！這個問題你該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問了！”
“原來我沒問麼？”百里歸心想或許當時他以為這世界裡每個人都深諳此道。
“小時候看馴獸師的比賽，感興趣麼，覺得很帥，也想當馴獸師，不知深淺去摻和這些事。”小川捏著手指，“也打過比賽，也進過社團，後來發現自己實在沒什麼天分，就知難而退啦。”
“哦——你還幹過這事呢？”百里歸非常意外，“不會也是冠軍的比賽吧？”
“不是，是更早的時候，聯盟大賽還沒開始，冠軍也沒出名，我在家鄉每年一次的比賽上見到了個訓練師，覺得這個人以後肯定很厲害，不由自主對這個職業動心了。”小川忽然停住，歪頭盯著百里歸，“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那場比賽後，他也開始帶面具，跟百里先生的很像，不過這個花紋……”
小川皺起眉，時間久遠，那個訓練師面具上的花紋她已經記不太清了。百里歸心裡咯噔一聲，趕緊岔開話題：“那你的概念獸呢？也殺了嗎？”
“沒有！我們感情很好！還一起透過了聯盟大賽的海選，我們……”小川非常憤怒，緊接著，她看到百里歸吃驚地看著自己，眼睛裡寫滿失措。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想當然了，我以為這很普通。”百里歸趕緊道歉。
“沒……沒關係。”小川忽然想到這個不幸的失憶患者身邊都是一些職業不太正常的人，她低下頭，怒意像皮球漏氣一樣飛快消失了，只剩下空虛和失落，“不怪百里先生，是我太弱了。馴獸師嘛，不論比賽還是社團分派的工作、任務，都算不上安全。後來出了這樣那樣的事，概念獸死了，我也不幹那些事了。”
“對不起。”少年彷彿只會說這句話了一樣。
“沒事啦，我本來就沒天賦，趁機迴歸正常生活也挺好的。”
“沒有再養一隻麼？”
“沒有，我這個人眼高於頂，抵不住誘惑，容易衝動，好奇心強，要不是這樣，也不會去當馴獸師。但是又經不起打擊，否則也不會因為一次失敗就徹底放棄。”小川說，“那段時間我一直安慰自己它的死亡只是場意外，後來才發現，是我太弱了。”
“沒有這回事。”
“有這回事。”小川說，“看到冠軍決賽的時候，我才發現‘意外’只是我給自己的藉口，如果我有他那麼強，什麼意外都不會發生。”
“不是說他在淨土山修行嗎，這次這麼大動靜都沒出來，說不定早死了呢。”百里歸苦笑。
“怎麼可能。”小川頗為遺憾，搖了搖頭，“不說這個了，你為什麼要找止息？是有事還是像大家說的一樣……你喜歡她？”
“我不知道。”百里歸撓撓臉頰，一絲說不清是尷尬還是窘迫的感覺讓他覺得不自在，“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她，喜歡是什麼，我不太清楚。但我和她間肯定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被隱瞞了。除了追著她跑，我不知道去哪，也沒什麼目標，好像只有這件事可做了。”
勇氣和瘋狂乃正反雙面，自由與孤獨僅一線之隔。
順便鋒火獨走交流群：534142432
就倆人，一個寫文的一個畫畫的，歡迎來嘮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