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齊咄咄逼人,目光灼灼盯著百里歸。
“這都無所謂,既然她選擇了你,必然是喜歡。我在意的也不是這些,你究竟什麼樣都隨便,只要你不辜負她,我管你是什麼人。”他死死盯住百里歸,“你真的喜歡她麼?”
“這不是廢話麼。”百里歸慢悠悠的戳著蛋糕,忽然間推案而起,一把拽過佑齊。
“你怎麼敢這麼問?你怎麼能懷疑我!”他壓低聲音怒吼,“那是我不多的……不多的……!”
“那你還拒絕索羅伊!你本來能救她!”佑齊也咆哮,“止息幫你逃避索羅伊,你卻掩耳盜鈴裝作不知其中危害。難道我沒有跟你說過嗎!難道我沒有警告你嗎!!百里歸,我相信你才把自己喜歡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馬交給你,你是怎麼做的!簡直是個自私的渣滓!”
“我是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你究竟是看不慣我,還是來炫耀你自己?”百里歸怒極反笑,“究竟是替止息不平,還是替自己不平,你最清楚。因為自己不滿就對不瞭解的狀況橫加指責,對不合心意的人求全責備。你做不到所以才把希望寄託給別人,美名其曰託付,其實不過是個逃避責任的懦夫!”
“一個人就如同一個寶石,沒有人能同時看到它所有的面,為什麼你要質疑我呢?”百里歸鬆開手,後退幾步看著他,眼神疲憊,“不論如何,我是真的想救她啊!”
佑齊極輕極緩的搖一下頭,手慢慢抬起來,高過頭頂,突然揮刀劈下。他眼角微微抽搐,露出狠歷決絕的光,細薄的刀柄在手中勒出一道紅線。
“不是這樣的。”他輕聲說,“不是……這樣啊。”
蛋糕的切口光滑平整,他環顧四周,最後茫然的盯著百里歸:“對不起。”
“無所謂。”氣氛粘稠,百里歸嚼著蛋糕,含含糊糊地說:“我還以為你是個老實的好人。”
“我是。”佑齊雙手搭在他肩上,堅定地看著他,“我是,阿歸,的確是,我從不懷疑自己所行的是善事。但我知道自己想保護什麼,為了這個,我可以……放棄一些人。”
“所以我放棄了你……”佑齊緩慢地說。
百里歸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
“有的人總說著我不管了我不想管,其實心裡卻想救所有人。”佑齊看著他,“那是不行的。”
“為什麼。”
“這麼做的人,大都是英雄。”佑齊一字一頓,“英雄的下場,大多是什麼?”
百里歸放下碗碟,味同嚼蠟。
英雄的下場是什麼樣的?英雄大多被奪走珍視的東西,被害死所愛的人,在痛苦中提槍上馬,直搗黃龍。
英雄大多孤身一人。
·
夜十一點。
百里歸在床上翻來覆去。
他睡不著,從醫院醒來後失眠頑固的纏上了他,他害怕做夢,一閉眼就是那些令人悔恨的畫面。白日裡諸多質問和懷疑像一口鬱結在胸中的氣,起起浮浮,隨時要爆裂開來。
“你若是想怒吼,就喊出來發洩吧。”
百里歸被這個聲音驚得一下站起,向前撲了個趔趄,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站著了。
“你又來。”百里歸疲憊地說。
他回到了樓頂,時間靜止在日出前一刻,耀眼的光輝像天空中的貼圖,利劍一般刺來。
“看你苦惱,特來排憂解難。”斗篷調侃道。
“得了吧,只要你出現就準沒好事。”百里歸面無表情,“你不添亂我就很感激了。”
“這次真沒壞事。”
“那為何鬼鬼祟祟,不在白日真身相見?”百里歸問。
斗篷聳聳肩,顯然不願讓他知道自己身份,百里歸也就不再浪費口舌詢問。
“家在銀葉,有客遠來,不便出行。”斗篷解釋,“何況盛利和道夫都在天元鎮,我去了又是一場麻煩。”
“看來你跟他們關係不好。”
“是他們與我關係不好。”
“你要是和他們有過節,我們恐怕也談不攏什麼了。”
“umm?”斗篷歪了歪頭,“你們很親近嗎?”
“不算。”百里歸坐下來,“盛利想收我做弟子,我還沒同意,但教學已經開始了。”
“他想讓你替他找到止息,或者向索羅伊復仇。”斗篷冷笑,“他自己不敢、做不到,就想把希望託付給別人,這種人世上多得是!”
“無所謂,我需要我能掌控的力量。”百里歸說,“如果她活著,我就去找她,這世上多一個旅人。如果她死了,我就去復仇,這世上多一個兇手!”
斗篷笑了笑,沒有接這句話:“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何況盛利還未正式收你入門,尚無師徒名分。”
“可有師徒之實。”
“既然如此。”對面笑了一聲,“那你該喊我聲大師伯。”
……哈?
“不過早已被老師除名,不喊也罷。”
誰要喊啊!你們師兄弟幾個今天是串通好了嗎!
“其實今天就只是問幾個問題。”他說,“白天那麼憤怒,為什麼?”
百里歸想起白日面對路人時突然爆發出的巨大怒火,猶自感到不可思議。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所爆發出來的感情會是悲憤,他一直覺得自己長久壓抑著的感情,該是委屈和無助才對。
“大概……我其實……根本不想對著誰發火。”百里歸說,“我根本不是在對著某個人發火,而是對……世界,發怒。”
“夠狂!”斗篷拍手大笑,“阿澈給你看了他的樂顏鏡,你看到什麼?也真是荒唐,人總是把最不堪的一面藏在心底最深處,一個對映人心的鏡子,竟然叫做樂顏。”
百里歸猶豫片刻:“火種而已。”
“你要控制。”
“我控制不住。”
“不能,還是不願?是不是覺得哪天心甘情願了,不再憤怒了,就會失去力量?變得像以前一樣?”斗篷問,“或者,這世間有什麼東西能讓你安心麼?至高權力,無上榮光?你覺得自己強到無人能及就不會被傷害了,就能安心了,所以哪怕變成孤家寡人也在所不惜?”
百里歸轉過身去,深深地看著他,臉色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一般。他不需要問斗篷是怎麼找到自己的,也不在乎這些,對方再怎麼查,也不可能查到上輩子吧。
他不能容忍的是,斗篷竟然揭他傷疤。那樣子如同屠龍者去揭龍的逆鱗,義無反顧理所當然。
“你很敏感。”斗篷說,“尤其是在力量和鬥爭方面。”
“那不是當然的嗎。”百里歸眼神猙獰,“不敏感,我早就死了!”
“可你欺騙自己,裝成一個愚蠢的人。為什麼?”
百里歸牙關咬得愈發兇狠
“是個不安的人啊,不過不安才好,不安才能不相信一切,才能連神也去懷疑,這樣的人才該坐上御座啊!”斗篷反而欣慰似的笑起來,“安心處方為吾鄉,沒了止息,哪裡才能讓你認做家鄉?”
“我早已斷絕五親,拋卻情仇,失去故鄉了。”百里歸說。
這不是他的世界,又哪裡能找到家鄉?這種念頭,還是早些忘掉吧。
“荒唐瘋狂!”斗篷撫掌大笑,“所謀者何?當何為?”
這句話不像在問自己,百里歸不會回答這種文縐縐的話,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如同酒杯擲在地上,清越堅定。
“所謀一人,當……破長路三千,大道向前!”
狂風忽然吹來,霧氣被卷散,斗篷振袍而起。
“時也運也命也。”斗篷笑著看他,“人窮其一生不過這六個字,誰也猜不準,誰也逃不掉。你踏下淨土山,就進了‘時’;遇到海難,就見了‘運’,解決一切,這就是‘命’。”
“餘酒澆劍,放縱狂刀,蕩前路不平,一往而無前!!”男人的聲音忽然極盡蠱惑,讓人心神搖曳。他不知何時站到百里歸面前,湊近面對少年,百里歸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
“盛利和阿澈關注你,我也不方便做太大的動作。面子,總還是要給小師弟們留一些的。”日光撲面而來,天邊燃起大火,熾烈的光一點點漫過來,他卻忽然消失不見了。
“這是你的命啊……孩子。”斗篷最後說,聲音留在風中。
百里歸眯著眼看白焰焚燒,天地間只有他自己,衣角被點燃,卻一動不動。
“既然……躲不過了,那我就去找你。”白留意低聲說。
沒人回答。
他向前一步,在火中逆行,孑然一人,義無反顧。七步後,心火燎原,萬物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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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界既破,夢中身醒。
他睜開眼,摸摸厚實的牆壁,確定回到了現實,靜靜望著屋頂發呆。
口中說著罷了罷了,心裡卻從未忘記。如同滴在水裡的墨汁,水乾了,墨跡仍留在硯臺裡。
人雖然不見了,痕跡卻留在了心裡。
這塵世之上,路有三千。既然你消失了,那我就從這三千路里。
找到你。
斷斷續續要開始恢復更新啦!
感覺需要復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