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總是令人失望。塔蕾莎看過不少關於主物質界的書，裡面描述集市總是說熙熙攘攘充滿活力，這令看夠暗影界寂靜風景的塔蕾莎不禁有些嚮往。但是書上可沒到地面是泥濘的，牲畜當街拉屎，拉的屎在眾多鞋子的幫助下，與黑色的泥土完美攪拌在一起。開始她還小心地提起裙子，以免沾上泥，最後她放棄，決定回去就把這身裙子扔了。
泥地上是亂哄哄的人組成的集市。好幾十家商鋪擺在小鎮邊緣，販賣毛毯水果、腰帶靴子、獸皮野狼、若菲亞燈、寶石、羽毛、羊羔、陶器、神藥，無奇不有。木偶師、吟遊詩人與雜耍藝人在人群穿梭，其中自然少不了妓女與小偷。阿卡尼斯就踹了兩個不自量力、盯上她們錢包的小偷。
其中一次是在人群中。一位小孩似乎被馬車碾斷腿了，腿發出響亮的咔擦聲，他倒在泥地裡。塔蕾莎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他，周圍迅速聚集一群看熱鬧的人。忽然，她耳邊傳來一聲咒罵。她扭頭一看，看到阿卡尼斯側身一腳自己身旁的一位小孩踢進泥地去。
“快滾！”阿卡尼斯喊道，她攏了攏斗篷亮出腰間的雙劍。
髒兮兮的小孩連爬帶滾站起來，躥入人群消失了。
“阿卡尼斯大姐姐怎麼了？”她問。
“小偷唄。”
塔蕾莎轉回了頭，看到不知哪裡來了四五位小孩，扛起倒地呻吟的小孩就走，人群讓開了一條路。沒了熱鬧，人群一下就散開了。
“喏，我十歲就玩的小把戲，在褲子裡塞根乾柴假裝腿斷了，吸引一群肥羊注意，然後同伴就偷。”
“阿卡尼斯大姐姐，你以前是小..偷嗎？”塔蕾莎沒能找到更委婉的詞。
“當然咯。”她看上去一點都不羞恥，反而吹噓起來，“老子所帶領的偷竊小隊，可是盜賊導師下得錢最多的一隊。當年整個城的婦人上街前都摘下首飾，以免忽然消失。”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塔蕾莎心裡又多鄙視阿卡尼斯一些。
阿卡尼斯帶著她從一個又一個商鋪前經過。那些奇裝異服的人類與矮人，用她所聽不懂的語言推銷著看商品，在塔蕾莎挑剔的眼光下，這些商品都不值得她一碰，沒有魔力的鎧甲、粗糙的木製小娃娃上面塗著粗糙的顏料，顏色黯淡的羽毛。
“塔蕾莎，想買什麼我給錢，別拿你的寶石與金子，貴得嚇人。”
“不用了，我不想買任何東西。”塔蕾莎只想快快回去，阿卡尼斯告訴她弗洛吉薩哥哥要和流鶯們一起演戲，她想去看看，哪怕弗洛吉薩只是和她說上幾句她不懂的話，也比在泥地上散步好。
阿卡尼斯倒是挺開心的。她用幾個銅幣換了一根烤腸與一角羊奶，邊吃邊走，最後在一名木偶師面前停下腳步。木偶師神情嚴肅，他瘦得就像一杆槍，他僅憑手指就能讓惡龍遊弋撲擊，令一隻手操縱著一個手持大劍的勇士。雙方在繪製著洞穴的木板前殊死搏鬥。一旁的吟遊詩人彈著魯瑟琴，唱著不知名但旋律雄壯的歌兒。
“一千位北地好男兒齊齊向前.....”
這一定是英雄鬥惡龍了。塔蕾莎心想，聽說人類都喜歡這種故事，一位出身卑微的農夫，殺死惡龍，獲得財寶，抱得美麗的公主回去。
塔蕾莎盯著木偶們。雖然沒有家裡幻術師們的“戲劇魔法”來得逼真，但還是吸引住了她目光。
“鐺鐺鐺！”
勇士的巨劍刺中了巨龍。巨龍卻抓住了勇士，歌聲忽然變得悲傷了起來，巨龍漆黑的顏色蔓延到了勇士身上，塔蕾莎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勇士半邊身子變得漆黑。
“你逃不掉命運，北地之王。”
勇士忽然動了起來，他用力將巨龍推向“深淵”，也就是小戲臺的邊緣，下面放著一個木桶，裡面漆黑無比。巨龍噴出火焰，徒勞地煽動著翅膀與勇士一同落入深淵之中。曲調也變得低沉了起來。
塔蕾莎心高高懸起。她拉了拉阿卡尼斯，“阿卡尼斯大姐姐，他們都死了嗎？”
“嗯。”阿卡尼斯目不轉睛地看著木桶。
忽然，一顆閃耀的星星從木桶裡升起。沒等塔蕾莎看清，它就飛向了天空，塔蕾莎不敢抬頭，因為天空掛著萬惡的太陽。
“英雄死了，但他的長劍從深淵升向天空，他的榮譽化為了天空上北耀星。”
吟遊詩人唱著她聽不懂的歌。阿卡尼斯大聲鼓掌，直接丟了一枚銀幣，周圍的人紛紛掏出錢，扔向前面空的木桶。塔蕾莎則從自己空間手鐲裡拿出了一顆紅寶石，丟進木桶裡。
“阿卡尼斯大姐姐，它述說的是什麼？”塔蕾莎問。
阿卡尼斯滿意地吞下一口著羔羊肉，“講的是北地之王莫德凱撒的故事。每位殺死魔龍的人，都會變成魔龍，莫德凱撒的命運也預示這點，莫德凱撒於是和魔龍一起落入深淵。他的劍隨著他的勇氣與信念升上天空，化為北耀星，永遠指引著旅人。你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塔蕾莎說，“我以為只有木偶。他把一些神奇的戲法①與木偶結合得很好。音樂雖然粗糙，但是很合拍。最後小北耀星升起來，是無聲的讚頌。”
“你喜歡嗎？”
“喜歡。”
“喏，給你。”她往塔蕾莎懷裡一塞，梅莉喵喵叫了一聲，塔蕾莎低下頭，看到一顆玻璃球靜靜地躺在貓柔順的皮毛上。
“這是？”
“我剛變的戲法。”
塔蕾莎猛地抬起頭，她看到負責彈琴的吟遊詩人——他可真夠壯，慌張地到處翻找。
“難道是你偷的？”她連忙問阿卡尼斯。
“是呀。”
這顆閃閃發光的玻璃小球就躺在懷裡貓上。那麼明顯，天呀他望過來，他一定認為我是個可恥小偷。塔蕾莎連忙側過身，試圖躲避他的目光。
“那邊的小女孩，請停住腳步。”
“別怕。”阿卡尼斯對她說。
高大的吟遊詩人走過來，“可以讓我看看你懷裡抱著什麼嗎？”，他說。
阿卡尼斯為他翻譯。
塔蕾莎艱難地轉過身，如果她心臟可以跳動，那麼她臉一定紅彤彤的。她寧願拿出所有珠寶來換懷中的小玻璃球，而不是這樣難堪地....塔蕾莎閉上了眼睛。
“喵喵。”
梅莉無聊地在她懷裡翻著身，阿卡尼斯抓起了貓，塔蕾莎懷裡空空無也。只有名貴的灰寶石胸針別在胸口。
“小姐非常...非常抱歉。請原諒我的冒犯。”吟遊詩人慌張了起來。
“他說他錯了。”阿卡尼斯翻譯。
塔蕾莎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她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高貴氣質，令吟遊詩人立刻離去。
“我們的小北耀星不見了。”他對木偶師說，“剛才還在.....等等怎麼在我口袋裡？”
塔蕾莎看著高大的吟遊詩人掏出了那顆玻璃球。她轉過頭，帶著責備說：“阿卡尼斯大姐姐，你怎麼能這樣？”
阿卡尼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我只是想跟你表演一下我神奇的戲法。你不喜歡那顆球就算了。”
“以後不能這樣。”她說，“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喜歡偷來的東西，我不是賊。”
“別小看賊。”阿卡尼斯露出詭異的笑，塔蕾莎感到不妙，阿卡尼斯大姐姐在她看起來心智不正常，雖然長得很美麗，卻喜歡稱自己是男的，心底殘忍、手段血腥，虛偽狡詐。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
“你還記得你送給弗洛吉薩的傳送戒指長什麼樣嗎？”她問，“是不是一枚鏤空的，上面有一顆灰白色寶石？”
塔蕾莎望著阿卡尼斯，她忽然覺得銀髮少女變得可怕起來。
“幫你回憶一下。”她笑著，展開手，掌心躺著枚鏤空鑲嵌著灰白色寶石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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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蕾莎心瞬間涼了，她睜大眼睛向前走一步，想仔細看一看。阿卡尼斯大拇指一彈，戒指旋轉著飛向天空。
“回憶結束。”她吹了口哨，把戒指放入自己口袋裡，俯下身輕輕拍了拍塔蕾莎臉蛋。碧綠的眼眸裡，充滿陰謀得逞的得意，“當年伯威克城婦人無一人敢戴首飾上街。”貓從塔蕾莎懷裡落下。
隨後，塔蕾莎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逛街的。阿卡尼斯拉著她的手，到處走，貓不知道躥到哪去。想到要和永遠溫柔說話、舉止得體的精靈大哥哥離開，她就感到難受。
她們停下了腳步，前面鬧哄哄的。塔蕾莎抬頭，只看到前面骯髒的泥地上，擠滿了一群人。哭泣聲與翻箱倒櫃聲從前方傳來。
“咱們一起看熱鬧吧。”阿卡尼斯說著，轉身給旁邊商人一銀幣，她指著商人旁邊馬車的車頂，“咱們包了，用來看熱鬧。”
商人容光煥發，拿來一梯子搭在車上。她們爬上了車頂，一齊看到了熱鬧。
木偶師的鋪子被掀翻了。高壯的吟遊詩人伏地而哭，部族士兵們翻箱倒櫃，木偶撒落，他們踐踏，魔龍與勇士四分五裂，東一顆頭，西一隻翅膀，漆黑色的身子斷成兩截。在這片狼藉之中，一位強壯的金髮年輕人面紅耳赤，他身穿長袖絲綢袍，雙手扭著瘦弱木偶師的手，木偶師雙膝跪下，苦苦求饒但是年輕人不聽。
“龍是不會敗的！”他大喊著，“快給爺按住他！”
一位部族勇士，他頭剃得只剩一根辮子，一腳踩住他小腿，抽出彎刀用刀背勒住他脖子。木偶師在求救，無人出手，金髮的年輕人扳開他的拳頭，抓住他手指狠狠一掰，咔嚓一聲輕響，一聲痛苦嚎叫響起。
“阿卡尼斯大姐姐，他在幹什麼？”塔蕾莎扯了扯阿卡尼斯。
“我聽了聽，是大汗的腦殘兒子自以為自己是真龍。看到木偶師操縱勇士打敗了龍，就不高興，說他是叛逆。”她不快不慢地說，“這傻逼大汗部族的旗幟居然他媽的是條龍。”
接下來阿卡尼斯為塔蕾莎翻譯人類的語言。
士兵從木偶師的鋪子裡搜到了一顆紅寶石，部族王子見狀，厲聲喊道，“你就是隔壁部族的奸細，來含沙射影煽動叛亂，這顆無瑕紅寶石就是證據！你一個窮人，從哪得到如此珍貴的寶石。”
“大人，這是一位好心的小姐給的——啊！”
王子又掰斷了他一根手指，塔蕾莎能嗅到他身上噁心的酒精味。
“我能為他——唔。”她剛想證明木偶師的清白，阿卡尼斯就捂住了她嘴。
“你想跳出來當英雄嗯？”阿卡尼斯捂得緊緊的，她蹲下細言慢語地說，“然後整個集市的人都知道，一位血眸金髮的可愛大小姐，給了木偶師一顆寶石。更妙的是，他們想忘都忘不了，然後咧？一群邪教徒如螞蟻一樣爬過來？”
阿卡尼斯鬆開了手。
“阿卡尼斯大姐姐，請幫幫他。”
“拒絕。”她說，“唱頌莫德凱撒天經地義，那部族王子該死，他那部族的旗幟算個雞吧。但是這是在別人家的地盤，惹了他我們都沒好果子吃。”
貓在車頂邊緣對著王子嘶叫，塔蕾莎難受極了，下邊又傳來清澈的響聲，“可是，可是，我不管我不想看到有人無辜受罪。”
此時，伏地而哭的吟遊詩人看到了車頂的塔蕾莎。他臉上充滿了希望，“大人！大人！是她是她，就是那位好心的小姐。”他指著車頂，“好心的小姐，請幫幫我們！”
雖然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是從他充滿希翼的眼眸與動作，塔蕾莎明白。
“不想看，就別看好咯。”
說罷，阿卡尼斯立刻抱住塔蕾莎，從車頂上跳了下來。梅莉跟著她，塔蕾莎從阿卡尼斯肩膀探出頭，看著人群離她愈來愈遠，慘叫聲與呼聲卻越來越清晰。她非常難過，她僅僅隨便丟了顆寶石，就讓木偶師無辜遭災，而她無法回應他們的求救。
“想開點。”阿卡尼斯說，“部族王子是要死的。”
“放開我！阿卡尼斯！”塔蕾莎掙扎，“我要回去！我是拉斯特公爵之女，出身不凡，他們這些卑微的人類不敢動我。”
“然後你就被一位卑微小偷抱著，一點辦法都沒有。”阿卡尼斯說，“除非你打個響指就能叫你侍衛出來，三下五除二吸乾那群傻逼。然而你不能，所以你去那只是送菜，只能給他添個漂亮的小妾。”
塔蕾莎一口咬住阿卡尼斯的肩膀，幾乎是立刻，她脖子傳來輕微刺痛。影之刃貼著她脖子，“我不會哄小孩。”阿卡尼斯說，“鬆口，你沒本事搞定部族王子，倒是有本事咬保護你的我？挺有本事的哈。”
塔蕾莎松了口，也不鬧了。
①戲法：指的是0級法術，最初級的法術，幾乎沒有殺傷力，用途就是拿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