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悶熱的天氣的確會讓人渴不能耐，更不用說年輕人幹著自己與中年漢子兩個人的活，幹了一天，就連那條原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土狗都站起身來，眼巴巴望著年輕人，似乎在祈禱能有些漏網之水滴落，好一嘗溼潤。
中年漢子踢了老黃狗一腳，說了句：“去去去，人都沒得喝，哪有你喝的。”
老黃狗沮喪委屈地走到另一棵橡樹底下，繼續趴在地上養精蓄銳，委屈的耷拉著腦袋，雙眼更加無神。
中年漢子蹲下來，仰頭望著這個看上去似乎很普通卻又不平凡的年輕人，將自己耳廓上搭著的半根煙拿了下來，點上。
一口濃煙過後，心滿意足！
年輕人放下剩餘半瓶的礦泉水，隨意地坐在石頭上，透過樹縫抬頭三十度仰望蒼穹，手裡拿著那本險些被中年大漢用作打掃塵土的廢書《與民論》。
這年輕人當然就是蕭煜辰，他已經在這個工地工作了兩三天了，雖然他很快的融入了建築施工員的角色，不過蕭煜辰身上的氣質與工地生活卻是格格不入，前幾天負責招聘的人事部職員還一臉不相信蕭煜辰能夠幹的了施工員這活，若不是因為多方面的原因，才不可能去動用這個海大還未畢業的南楚留學生。
來這裡工作，蕭煜辰自然有自己的深思熟慮，看到天海商務報上那份招聘公告，蕭煜辰想了良久，去到了人才市場。
《與民論》的著寫頗為不易，五年來，從一個懵懂少年走到如今一個及冠青年，從一開始對此書的不以為意，到現在的每晚如同寫文章一般字字句句斟酌下筆，修改，再落筆。
他不知道還能寫多久，不過終究是寫不完的，便如帝星的茫茫人海，每一個人都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如何寫的完呢？
一縷餘暉恰好照在蕭煜辰如冠玉般的臉龐，更顯俊氣。
中年漢子是嵐州陌城人，叫王至恩，跟著他那做包工頭的堂弟王徒保來天海打零工已經快有六個年頭，可以說見證了天海這幾年來的發展變遷，可惜的是，他仍然不屬於這座城市的一份子，終是天涯淪落人，對於他們這種下海的底層人，如何可以融入天海這種國際豪城吶？
每年春節過後從老家過來，都會有種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感慨，卻沒有一絲的歸屬感。
在這座偌大的繁華都市，房價實在是高的嚇人，他們這個等級的人如何買得起房子？即便天海的財神爺大發慈悲設立了“員工年租房”這一概念，可用這個概念的也輪不到他，他就天海而言，不是歸人，只是過客。
王至恩的老手在自己的口袋摸了摸那包廉價煙，停頓了四五秒，最終還是抽出了一根發給蕭煜辰，只不過有些尷尬的意思，他道：“辛苦你了，小辰，來，抽根煙。”
蕭煜辰笑了笑，將藍色工作風衣褪下，放在旁邊，接過老漢的廉價煙，點燃，回道：“沒什麼辛苦的，只是流多幾滴汗罷了。王老哥，剛剛為何想要用《與民論》擦拭塵土？”
王至恩看著蕭煜辰接過自己的煙，撇了眼遠處的趙惜命，神情一愣，笑著回答道：“雖然我沒讀什麼書，可也真沒聽說過這本書的名字，我聽說線裝書籍，在你們這些讀書人的眼裡那都是極具名氣的才會有，這本很有名？”
蕭煜辰只是微笑著，沒有說話，微眯起雙眸，望向很遠的遠方，想起了母親葉慧五年前在臨別時的吩咐，這本書哪有什麼名氣，不過是依照他母親吩咐記載的一些市井民生、邊境風光。
一想到蕭園裡面那位嚴厲又慈祥的母親，蕭煜辰嘴角咧開，笑容燦爛，回答道：“《與民論》是一位富家大少五年社會底層遊歷所得，皆是他這五年自己看到的，接觸到的，體會到的，人情冷暖，滄桑風雲！”
王至恩來了興趣，問道：“這個富家大少為什麼放著富貴生活不要，而要去體驗底層人生？”
蕭煜辰好似還真被這個老漢子問住了，不由一愣道：“你說呢？”
王至恩自然不可能發現蕭煜辰內心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順著話題和自己的想法說道：“小辰，雖然我老王頭沒有讀過什麼歷史，可我還是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歷史上唯有那些賢德有大治的天子才會去體驗民間，俗稱微服私訪！”
蕭煜辰頓時如遭雷擊！
王至恩看了看眼前明顯錯愕無比的年輕人，疑問道：“小辰，怎麼了？難道我又鬧笑話了？”
蕭煜辰回過神來，答道：“沒有，也許你是對的。”
蕭煜辰的回答讓大漢一頭霧水，什麼叫“也許他是對的”？
是大漢說對了，還是那個富家大少做對了？亦或是讓那個富家大少去民間歷練之人做對了？
王至恩道：“那這本《與民論》很有名咯？歷史名書？是不是哪一代的賢德明君寫的？”
蕭煜辰意味深長的笑道：“《與民論》哪有什麼名氣，不過就是隨筆而記，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王至恩：“既然沒什麼名氣，我拿它擦灰有什麼大不了的。”
蕭煜辰一愣，好像也是這麼道理哈？
“小辰，你看看啊，現在這個社會，雖然說是國學教育在郭必諾老聖人和上官雲司秘長大人的推動下蓬勃發展，幾乎是人人都可以有書讀，有人教，可是啊！誒！”
蕭煜辰問道：“可是什麼？”
“像你這樣為豎德立行而讀書的人，少了，大部分學生是為了權財而讀書，我雖然沒讀書，但卻知道一個道理，物以稀為貴，以前那個世道書少，讀書人少，教書人更少，但是那個時候，書值錢，讀書人值錢，教書人更值錢！”
王至恩好似話匣子被開啟，沒有了停下的意思，自顧自抽出香菸點燃吸上一口，嘆道：“但那個世道不好，貪官汙吏太多，老百姓遭殃，出不了頭，又老是打仗，國家內憂外患。可這個世道也不好，雖然解決了肚子和房子的問題，可我總感覺味道不對了，社會變得太冷漠也太勢力了，雖然沒有了神國的威脅，可讀書人的心也沒有了以前團結和純淨，記得以前上官雲大人說過，讀書人應當為了國家免遭威脅而讀書，為了國家富裕繁榮而讀書！可現在很多讀書人透過公測議選走上仕途，卻為了自己私慾，沒有做過幾件為了國家或者百姓的事情，而且我越來越不知道現在的書價值在哪。”
蕭煜辰問道：“書的價值？”
王至恩：“嗯，我記得工地上一個老頭說他兒子花了幾千塊錢買了一麻袋的書，最後把書當廢紙賣了還買不了幾個麻袋，你說書的價值在哪？”
蕭煜辰心頭一震，好似有了幾分感悟，這還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王至恩哈哈一笑道：“我也就瞎胡說，炎陵的文字我都認不全，能說出什麼道理，你不要多想。”
蕭煜辰也不再和大漢糾結書的事情，畢竟自己也不是一個純粹的讀書人，哪能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只是想著聶小倩那篇關於“書的價值”的論文，她寫的怎麼樣了？
蕭煜辰從懷裡掏出兩包貴重香菸，拋給了王至恩。
王至恩愣了下，看著手裡的貴重煙，不解道：“這是？”
蕭煜辰說道：“趙總給的，你別老抽那便宜的嵐州煙了，換換口味，抽點貴的。”
王至恩看著手裡的半截廉價香菸，眸子有些溼潤，然後還是和之前一樣磨滅，放上耳廓，嘆道：“小辰，我抽慣了便宜的，貴的抽不慣，窮人就要有窮人的樣子，不能沒有富貴命養成富貴病。”
蕭煜辰將大漢的動作全部看在眼裡，抬頭看了看夕陽如畫的天際笑著說道：“抽著抽著就慣了，古往今來，有多少身份高貴之人也是起於草莽之流，你不會一輩子都想抽廉價煙吧？名人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至恩無神的雙目忽然閃過一抹堅毅憧憬的神色，這抹不經意間的神色恐怕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可蕭煜辰看見了！
大漢說道：“當然不想，只不過事實如此，改變不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沒有誰生來就要當一輩子窮人，人窮志不窮，總有輝煌騰達的一天！
世上沒有人不想過上好日子，更沒有人願意一輩子都只能抽幾塊錢的低等煙。
蕭煜辰微笑，揭過這個話題，轉過頭望著王至恩，道：“你手腕的傷今天好點了嗎？”
王至恩將兩包貴重香菸擱回內兜，只是發了一根給蕭煜辰，然後為其點上，自己依舊拿下耳廓上半根廉價眼，點上，答道：“有你的那些中草藥敷著，好多了。”
“你拉傷手腕的筋，得養些日子，不然年老時，落下風溼就不太好了。”
王至恩點點頭，嘆聲道：“都怪我自己笨，拉個手推車也會把手腕給崴了。”
蕭煜辰笑著道：“誰叫你非得一人拉兩輛？你還真把李氏建工那位大老闆說的，我們做工程的，好比超人？就差一條外穿的紅內褲？”
王至恩尷尬一笑，說道：“我前天不是想快點完成任務，好回去接我女兒官官放學嗎？”
蕭煜辰微詫，問道：“有學校肯收官官了？”
王至恩苦笑道：“有就好了，官官從小就對詩詞文章敏感，即便不認識幾個字也老是問著我們兩口子教她，我們認字也不多，只好在一個普通的少年輔導學校給她報了個識字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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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煜辰皺眉道：“在天海，找個學校還這麼難？”
王至恩無奈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又點燃了一根廉價煙，抽了口，發現這煙竟然好似沒有了往日令人神怡的焦油味，心情顯得更加低沉陰鬱，嘆道：“公立的，雖然說蕭老闆有政策和普濟基金扶持，可那條件苛刻，非得要本地戶口；私立的，條件倒可以談，但收費又貴得離譜，而普濟基金基本不會把錢放在私人手裡，不信任，你說，我上哪給官官找學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