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什麼事情傳得最快?無非是江湖人喜歡的,或是厭惡的,僅此兩種。
蕭大公子是這座城的小江湖中,人人厭惡的型別。
可蕭大公子被人斷了腿,從膝蓋下齊齊斷了,斷了個徹底——這樣的事兒絕對是這片小江湖中人人喜聞樂見的。
年終歲末,原本就是喜氣洋洋的氣氛愈加濃郁了。
人人的臉上掛著笑顏。
蕭大公子面色蒼白如紙,卻也帶著笑,強行擠出來的笑顏。
“二位請回吧,這一切就此了結了,實在是錯在我。”
蕭大公子坐在椅上,朝著破舊屋簷下的婦人和壯年男人拱了拱手,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以平息內心的劇烈波動。
“起轎,回府。”
蕭大公子的言語中是不可掩飾的恐懼,或許他自己都未曾發覺,他的一言一語都是打著顫兒的。
兩個壯丁將蕭大公子坐著的木椅抬入馬車中。
——嘭!
“他娘的廢物,一群廢物!你們……”蕭大公子終於忍不住罵出聲來,才罵出兩句又快速收斂了去,不知道在畏懼著什麼。
拉上邊上的小窗簾幕,在這完全封閉的車廂中,蕭大公子揉著方才撞到車頂橫樑的額頭,緊緊皺著眉,眉目下露出的是隱藏許久的陰翳神情。
蕭大公子的腿沒了,在十日之前那晚,慘白面具的傢伙輕鬆避開了府中養的五位江湖客,三個武師來到他面前,那一柄柳葉刀和著夜晚慘白的月色,銀閃閃的,就好比新出爐的乾淨白銀,閃的人睜不開眼。
十日前的夜晚,蕭大公子一直是瞪大了眼的,蕭大公子想象了無數說辭,慘白面具的傢伙卻沒有給自己說話的機會,沒有給自己隨機應變的機會,輕薄柳葉刀砍入他堅硬膝蓋骨的時候,蕭大公子清清楚楚聽明白了自己骨頭發出的脆響——咔嚓!就好比集市上屠夫揮舞著半圓切骨刀狠狠砸在案板上的聲音。
這聲音如果是在其他人身上傳出,蕭大公子絕對不會排斥的。
可是這聲音註定了是在自己的身上發出的,腿上發出的。
蕭大公子的兩條腿齊膝而斷。
那夜叫的夠嘹亮了,痛楚已經夠刺心了——蕭大公子整整昏迷了八日。
這種傷,在蕭大公子看來,就算是昏迷個八十日都不夠的,可惜蕭大公子不敢再賴在床上養傷了——雖說到了此時此刻腿上依舊是鑽心的疼。促使蕭大公子從床上下來,登門謝罪還得帶著笑顏的,不過是一封信,信上潦草的幾個字:
“十日之內,登門謝罪,面帶笑顏,十兩賠罪。”
蕭大公子醒來的時候,這封信已經在家中放了八天了。信上寫的很清楚:十兩錢,面帶笑顏去賠罪。雖說信中從頭到尾沒有威脅的話語,沒有可怕的後果——但有時候,威脅和後果表述的不那麼清楚反倒是最讓人恐懼。
蕭大公子不敢不做,因為他確信自家養的那些廢物不足以對抗這個傢伙,這個慘白面具的傢伙既然能夠輕輕鬆鬆來,瀟瀟灑灑走,那就不是尋常人。況且家中的五位江湖客和三個武師都被他爹勃然大怒之下全部趕走了,這幾個會三腳貓功夫的都已經卷鋪蓋走人,那這座府邸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攔下那人。
“幸好你這老爹當的還算像樣,知道你兒子被人欺負了知道去找人,雖然晚了些不過……”
馬車有些顛簸,蕭大公子卻沒發現馬車走了至少有半個時辰了,卻還沒從城西到城南的蕭府,而這段路就算是徒步,也只需半盞茶光景罷了。
——嘭!
蕭大公子臉色陰晴變化劇烈,這段時間只要聽見聲“嘭!”,準沒好事。
“又他娘的鬧什麼么蛾子,想死啊!”
蕭大公子怒氣衝衝扒拉開車前頭的簾子,見到的卻不是熟悉的兩個壯丁馬車伕的背影,而是一張臉,自上而下掛著的人的臉。
這裡是城外。
“火氣真旺,年輕就是好。”這人嘻嘻哈哈道。
“你誰……你是誰?”蕭大公子前半句出了口又發覺不對勁,此時此刻自己無論是哪方面都禁不起再如此為人處事了,中途改口換了聽起來是讓人感覺舒服了些的語氣。
“我?不是你請我們來的嗎?”從車頂上掛下半個身子來的壯漢實在沒有壯漢的威嚴模樣,大概是這傢伙個子太小所以性情也如此的放得開。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你?”
“不對,看你這衰樣就不是正主兒,蕭行是不是你老爹?”
“是啊,難不成你們就是……”
“就是什麼,你倒是說啊?”
“本公子怎麼會清楚江湖人的事兒?”
“荒山八莽聽說過沒?”
“沒有。”
“娘的你這傢伙真不討喜,怪不得天生這副衰樣。”
蕭大公子的額上隱約有青筋在跳,蕭大公子忍住了。
“別唧唧歪歪了,我們是來幹事情的,既然他就是正主那就讓他傳話,順便打聽打聽有沒有老二和老六的訊息…兩傢伙也不知道天高地厚,還想追到那人。”
這人翻身坐在了馬背上,馬一驚欲動,卻被摁住,繼而不敢有絲毫動彈。
矮小的壯漢坐在馬上高聲回應道:他倆追上了又能怎樣?要是真追上了,那咱以後可以改改名號了,改成荒山六莽也不錯——老早就嫌八人太多了。”
繼而轉過身來正朝著蕭大公子。
“你爹讓我們來殺人,給的價是三百兩,可以,但是這一路上也不太平,再加上車馬疲憊總要些路費,林林總總加起來就痛快些,五百兩如何?”
算得很是精明。
蕭大公子也懶得還價,反正銀兩多了也就是幾張銀票幾個字兒的事,他蕭大公子的一雙腿可比五百兩貴多了,這口惡氣若是不出……
“成交。”
“那還有一樣,就是要殺的那家夥的模樣,或者住處…你知道嗎?不知道就找你老子問去。”
“本公子這雙腿,就是八日之前讓他給斷了的,你說我知道還是不知道?”
蕭大公子的神色有些癲狂。
“可以可以,那形容一下長相,用什麼把子,大概多壯實……”
“面貌我沒看見,大概也就尋常人的體型,一點也不壯實,用的一柄細薄柳葉刀。”
“嘖…柳葉刀啊,這年頭用柳葉刀的可真多……”壯漢嘀嘀咕咕,“可你這麼說也不好找啊。”
“後天,後天晚上來蕭府,本公子能把他引來。”
“成了,回去後記得叫你老爹先送二百兩定金到城外土地廟來,你可以回去了。”
那人翻身就走。
蕭大公子探出頭去,兩個壯丁正躺在車軲轆旁邊,蕭大公子撿起身邊的香爐就往他們腦袋上砸。
馬車平穩入了城,這麼一折騰已經下午了。
車內:
“嗬嗬。”蕭大公子喉中有痰,卻沒有力氣將這口痰吐出。
雙臂青筋畢露,臉色不正常的紅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