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簾，琴音。
血色，煞氣。
此地空餘琴音嫋嫋，合奏的鼓瑟簫聲早已銷聲匿跡，大約，這棟燈火輝煌的青樓中，只剩下此處的活人氣息。其餘人，若非跑了個精光，便是斷絕了氣息。
斷絕氣息的四人正橫躺在簾的這邊，血色漸漸覆蓋在地上，被華美的毯子吸入其中，浸入了血的毯顯得飽滿膨脹許多，腳踩之下隨著滋滋聲冒出血泡，在空氣中炸裂，更增了幾分散不去的血腥味道，帶著溫熱的血腥味捲起重重煞氣，直湧入簾中。而那簾另一側的人，仿若未覺，重奏的一曲霓裳羽衣，琴音中帶了絲絲縷縷嘲諷的笑。
“洛陽三鄉驛，望女兒山。”白麵淡淡的口吻，自言自語般朝著簾幕中的人說道，“樂譜十八段，不為江湖傳。”
琴音未斷，瀟灑依舊。
“我認識一個傢伙，他救過我一命，在我養傷的那段日子裡，每日每日的就談論他那些琴曲，那些感悟，可惜我屁都聽不懂。”白麵絮絮叨叨，似是和老熟人對飲三酌酒，回首笑談曾。“霓裳羽衣是宮中才有的曲子，鮮有流傳於江湖，就是連我認識的那家夥也不曾習得幾段，你卻已經撫了不下五段。”
“就算此處是十里集，來往商貨多的是絕世僅存幾的物件，霓裳羽衣的曲譜也絕不可能落到你這樣的青樓女子手中。”
“你是從京城來的。”
白麵娓娓敘說至此，才是鏗鏘說道。
琴音斷了斷，繼而是那最後的三兩曲：
天闕沉沉夜未央，碧雲仙曲舞霓裳。
一聲玉笛向空盡，月滿驪山宮漏長。
“不錯，我正是京城而來。”女子說道，“至於來的原因，正是因為你。”
“錦衣衛中竟然有你這樣的女子？”白麵說道。
“錚！”回答白麵的是琴音刺耳，以及劃過臉頰的髮簪。他側頭閃過，髮簪便是貼著他的面具而過，深深扎入他身後的堅硬梁木中，三寸髮簪沒入硬堪堅石的硬木中，整整兩寸，唯留下花鳳的簪頭在外。
慘白面具上一道深深的凹陷，略顯滑稽。
“若是沒有這面具，你深藏的臉上就該留下一道疤。”冷清的言語，如同屋外冷清帶寒的風，“錦衣，朱雀。”
白麵的聲音有所不同，像是在詫異中帶了些許的激動：“竟然勞得堂堂錦衣衛中的四方神獸之一來請我回去。嘖，沒想到我的面子可真大。可我這樣的小人物，直接找上門來就成，何必委身於青樓來引釣？”
“錚！”低沉的一道琴音，帶著利刃劃破了珠綢簾，冷光耀眼，趕著聲音追了上來，直朝白麵的胸膛而來。再如何的躲閃，都不可能閃開如此的“勢”，白麵再如何的厲害，總也是人，就算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在如此的一刀之下，也絕無側身閃躲開的能力。
於是，白麵輕輕用手捻住刀鋒。
那鋒銳之勢即將到達他身前寸許之處，便是猶如深入泥潭，再難存進，若是放在常人眼中必定是高喊著見了鬼了的場面，如此真實存在。
屋內的燭火晃動了幾下，化作一縷青煙，散去。
十幾只燈籠內的燭火同樣的滅去，原本燈火通明的閣內突然畫作漆黑一片，由於窗門緊閉的緣故，就是連月明星稀的光也難以照入屋內。兩人的呼吸，兩人的動作，都被這摸不到方向的黑所吞噬，墨色灑脫的屋沉入死寂。
“班門弄斧。”女子清冷的聲，以及那從未顯現過的妝容一同在黑暗中暗淡無光，“琴者聽音，何需眼目。”
“鐺！”女子的琴突然被扯動，發出刺耳難聽的尖銳聲響，隨著琴絃復振，聲音久久迴繞不休。
“鐺！”此刻是兩物的對撞，輕鳴不似刀身對擊。
緊而隨之，在這墨色滿屋內，疾掠的破空聲以及碗瓷桌木的碎裂聲來回炸響，若是有人推開門，點上燈，便可見屋內的一片狼藉。
門被開啟。
外頭走廊上的燈籠光亮照進了屋內，兩人像是一起停了手。
“誒喲喲，每次走哪都見人打架對砍，傷不傷和氣，砍傷流血怎辦？要知道人生在世，血啊是流一滴少一滴，成天打打殺殺的遲早要成短命鬼！”
一道破空聲。
兩柄刀。
齊刷刷扎在屋外走廊的木樑上。
原本站在門口背光不見其面的傢伙像是蒸發消失不見。
火木劃過的煙燻味道，繼而是幽幽亮起的燭火，亮起的一隻燈籠，再是第二只，第三只……
屋內亮堂堂的。
“這才對嘛。”中年男子的面容如玉光滑，沒有惹人嫌棄的胡茬，光滑的臉頰，黑挑的眉角，略似女子的紅唇，猶如俊俏小生。
白麵本扎好的頭髮散亂披在身後，面具上多了幾道新鮮的裂紋，衣衫碎裂許多處，手上臂膀上多了許多紅痕淤青，顯得無比狼狽。
女子露於燈光下的臉頰，猶如天雕琢的美玉，勝過凡間嫵媚女子，籠罩於羅裙下的軀體，只露出如玉藕般的臂膀和肩脖，纖細的指修長，此刻正擺弄迴轉著一支髮簪。
“你是誰？”白麵問，朱雀問。
“即使說了也不知道，不如不說。”中年男子坐於乾淨的椅上，腳下踩著的是浸泡滿血的毯子，方才地上橫屍的四個人都已不見。“那四個人實在是太佔地方了，死人放著容易發臭，我丟外頭去了。”
中年男子搖頭晃腦半天，朱雀和白麵依舊看著他，似乎就是在等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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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在下無涯子。怎樣，沒聽過？就說了，在下這樣的江湖人怎會是兩位認識，就是知道了名號也同樣的結果。”
“無涯子，認識了。”白麵直截了當。
無涯子卻盯著白麵許久，繼而搖頭晃腦笑道：“果然不如傳聞中那樣的無趣，你這人還是有趣多了。”繼而朝向朱雀道：“能不能給個面子，此次空手而歸如何？”
朱雀靜默許久，似乎真在考慮這樣的問題，突然正色說道：“可以。”
“啪！”無涯子一拍手掌，“這不，凡事坐下來談談，不要總是打打殺殺的，那不就皆大歡喜。”無涯子笑意吟吟。
“你得跟我走。”朱雀不容置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