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無風雨，天氣溫和乾淨。
她穿上了捕快衣，本該是臃腫而又醜陋的官袍，在她身上反是無比修身。
驀然地，添上了一縷英氣。
她不再是原有的熟悉模樣。
他甚至不清楚有沒有辨錯了她原本的性格。
“若是有那麼一天，你會刀劍相向否？”
與她最後的一句話便是此，她沒有回答，似乎點了點頭，而又似乎是他的錯覺。
他目送她的背影逐漸變小，直至在山道轉折處消失了去。
徐七沒有什麼感想。
聽完了山賊李如風的經歷，沒有太大感觸，是因為描述的太過簡單，沒有悲傷之感吧？若是換成了經久的說書人，定是能算一出悲情好故事了。
那一瞬，徐七記起的，是那座城，那個少女，那有趣而又無奈的一路相伴……
原本還存著遇上真正的兇惡山賊好大顯身手，卻又是遇上與壞人山寨差不多的“壞人山賊”了，不自覺地聽完了這個傢伙的故事，使得他對馬賊山賊這些本該是壞人的壞人印象更是正面化了。
“什麼回事嘛。”徐七鬱悶地蹲坐在地上，也不顧有沒有弄髒了華服錦繡，反正也不是他自己花銀兩買來的，撿起一隻垂落墜地的枯枝，挑逗著小貂：用力丟擲，它們飛竄著跑去叼回，再是用力丟擲，它們又飛竄而出……
苦行僧人似乎當著解夢紅塵僧，一直與李如風交談著。
至於所言，當然是玄而又玄，讀書沒這倆人多的徐七也只能在一旁發發呆罷了。
實則是苦行僧人未曾入過書院，十二三歲便是流浪江湖，披著一身僧袍有喜有憂，無人可曾得知這些。
“既然李公子心中有情，貧僧妄自認為那女子捕快也是有情的，既然雙人皆有情，那邊是好解的。”
“大師所言之意便是相見否？”李如風苦笑著問道。
“確是。”
“我既不願回城，她這個捕快也不可能私下來見我這個被通緝的惡人罷！”李如風苦笑兩聲，再嘆了一句，“更何況，我還有該做的事情沒有做。”李如風便是攥緊了雙拳。
“在下不肯出手，倒是徐公子可幫你。”苦行僧人為李如風指了明路。
李如風這才正視起他來，他正背對著二人，一根木枝丟擲，又是被小貂竄出叼回，反反覆覆不亦樂乎。
“他？”李如風疑惑道，是在問自己。
想起了三四個時辰前剛見面時候的狀況，略有心悸地摸了摸脖頸，極為恍然地被一下制住，甚至無從反抗。
自詡學得幾分能力的李如風，卻是無從反抗，李如風本就比徐七年齡大了幾歲，兩人相較之下，李如風更是健壯許多。
看看他的無拘無束無心無肺的模樣，李如風覺得人心更加難估量了，可能自己就是天生的愚笨，在人心這一塊吧？
“他。”李如風說了一句，極為肯定的一句。
他著實被嚇個不輕，這叫做李如風的山賊突然湊到自己身側，也不多客套話，只說了一句：“請公子幫在下一忙，必當重謝！”
李如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也是心慌慌，怕他來個什麼獅子大開口，李如風如今確確實實沒有多少銀兩了，僅有唯一的一張二百兩銀票罷了。
城中的茶館早早地被官府老賊以手段明搶了去。
原本還曾想過回城置賣掉茶館，縱使是不願的。
但又想到回去估計便是不能活著走出城了。
想來他能夠與高僧一路，再是年少甚於自己，也不有老奸巨猾的隱藏模樣，也不會做什麼拂人面子的事情，這些，卻只是李如風的個人臆想罷了。
李如風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麼？”
“我不管閒事。”徐七再次重複了一遍。
“少俠，公子，若是在下有什麼冒犯之處，願意受罰，只求幫在下……”李如風急忙沉聲道。
客套話還沒說完，他便是揮了揮手：“我不會幫你的。”
空氣都凝固了起來，本是相處算是友好起來的氣氛忽地消散開。
山林處處是綠葉新芽，在微寒中伸著懶腰。
李如風不知該怎麼做了。
徐七滿臉冷淡的樣子，像是比起富家小姐還要無情，就好似對他人之事毫無興趣。
李如風想要狠狠地打他一拳，想罷，也是打不過的。
苦行僧人竟然沒有出言相勸，按理說該是普度眾生的僧人應該會出手相助的。
“我不知道你的故事有多悽苦，因為我沒經歷過的。而且你也不會瞭解我的故事，因為我不會與他人言。”徐七略微停頓了一下。“但是，我知道什麼為懦弱。有個老頭子跟我講過懦弱為何——不過是自己苦苦做不到的卻去懇求別人。”
“你爺爺，想要看見的，絕對不是你因為他而流離失所，成日裡只惦記著仇恨。”
苦行僧人輕嘆了一聲，盤膝坐下，合上雙眼，靜坐。
“你現在就是這般。為什麼？”徐七直視著李如風，直問道，李如風從中看到的是默然，毫無情感波動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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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由眼觀心。李如風看到的卻是一道本不該屬於他的冷漠。他真的只有十七？
“不知。”李如風滿嘴苦澀，答道。
“那老頭的身世也很悽苦，甚至遠超我的想象罷。他總是一副嘻嘻哈哈或是為老不尊的樣子。”
“我知道你會詫異我的武藝和身世什麼的。”
“可能只是我這人先天氣運不錯吧。”他獨自地自問自答，分明不是落寞秋日，李如風感受到了一顆苦寂的心。
“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就是這樣的人，我根本不會自知錯過了多少。”
“古時聖人說的錯過總比經歷一遍要好。”
“世人不愛悲獨愛喜。”苦行僧人緩緩睜眼接話道。“卻不知悲來的比喜更蕩氣迴腸。”
“廢話，誰願意悲一生，腦子壞了吧？”徐七罵道，“死老頭，莫名其妙地去擋天道擋天劫，大白天的給雷劈了，本少才不需要！為我擋去了天劫，又有何用？只為了讓本少一輩子記住你？”他略顯癲狂地叫罵。
李如風看見他仰著的臉上多了些什麼。
徐七坐在地上，抱著膝蓋，臉埋在了腿上。
李如風遙望著東邊，是時候該回去了吧？或許也是到了該獨自承受的時候了。李如風不再抱有念想了。
若是苦苦呆在山間過完此生，官府的老賊肯定甚是欣喜吧？這輩子，總得風風火火幹回大事啊。
總得癲狂那麼一回。
“若是有那麼一天，你會刀劍相向否？”
即使刀劍相向，也不會停下腳步的。
風刷刷吹過山間，吹走了沉悶的氣氛。
徐七瞧著活蹦亂跳的小貂跑到他面前翻起肚皮來，伸出手指給它們撓了撓，軟軟的，暖暖的。小貂彷彿為之舒暢起來，在地上甚是歡樂打滾起來，也不顧純白亮麗的毛髮有沒有被染髒。
——可能是因為他笑起來的緣故吧。
東海之上，波瀾壯闊。
一人穿蓑衣戴斗笠，撐著一葉小舟，緩緩靠岸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