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盡家財為孤苦？可笑？著實可笑也。
任誰懂其中辛酸往事？
老富商名字很是普通，身世很是尋常。雖然在那些尋常人家看來定是不尋常的，否則怎能賺的了萬貫家財？怎能瀟灑世間不為生計而愁苦？
這倒是俗鄙之見了，老富商算是遊走商行商路二十七八年，也見到過許多身不由己的富商賈，並不是真的身不由己，而是敗在了“貪”字之上，總是想著大幹一把就是抽身而走，可在次次的成功下嚐到甜頭，所謀劃更不僅僅是財，甚至把手伸向了為官當權，更有甚者明知軍械的大賺，更是自不量力伸手而去。
當然，伴隨咔嚓的輕響，血色飛濺，手便是收不回來了，多的是命都收不回來的傢伙。
而那些勉強混個尋常日子過過的傢伙也會徹頭徹夜地對人長嘆，嘆自己氣運不好，嘆自己本就是打算一票後金盆洗手，卻鮮有人知，這些成日嘆道的傢伙當年有過多少次全身而退的機會，有多少次驚醒而悟的機會，卻是在做著孩童都懂的自欺欺人之事。
聽慣了下人的阿諛奉承，談多了千萬銀兩的大事，老富商發覺與這個搭順風車的小家夥言談數個時辰也是不覺一絲疲累，反倒樂趣橫生。
“怪不得，怪不得，是那家夥介紹而來，怎會有無趣之徒？”老富商心中唸叨。“想來，那個老家夥雖還是沒趣的。”
徐七探出頭瞧著車外風景，縱使車馬帶起了灰塵飛揚入鼻也是不在乎。
老富商不屬於任何商行，也是多門路的。這列八個馬車廂的小車隊便是全全屬於老富商的，他們的上好馬車處於車隊中央，卻是顯得不出眾。老富商說，出門在外難免遇上盜賊橫行，都是會在那些個讀過兩三年書院的“狗頭軍師”計謀下，奔著最好馬車來個擒賊先擒王的手段。
若是單看，富商和徐七坐著的是金碧輝煌上好馬車，在這車隊中又不算最好不算最劣，正是最難給注意的。徐七卻是炫耀自己從未遇見過壞賊盜，兇人，當然是在面紅耳赤的爭論中不小心脫口而出的。
老富商只是笑眯眯，不加以爭論，老臉皺成菊花樣，比當初老道好不到哪裡去，瞧著這個脫口而出卻自覺底氣不足的尷尬少年。路上最不少的就是徐七在老謀深算，不，該是通達人情世故的又老又奸猾的傢伙手上吃虧。
沒有一顆善變的心，怎能做個商人成就萬貫家財？徐七總也是佩服的，即使口頭上的言語早已是不帶一絲尊敬與崇拜，也或許老富商早早地就看出來的。
他又怎麼知道？他只算是個初出茅廬遇上點好運事情的傢伙。
車馬速度減慢了下來，徐七聽見了馬車伕的收韁繩和口哨聲。不知不覺，趕了半天路的車馬疲憊，正巧前方是個村鎮，酒肆的招旗掛在高高木杆上，無風自動。
徐七剛收回的頭再度探出窗，望著那招旗，卻未感受到一絲風，心念大約是頭頂有風而地面無風吧？
車馬依舊緩緩而行。
“停！”徐七忽的叫了一聲，也不管馬車伕有沒有立即拉停馬，掀開前簾一躍而下。老富商隨之也是疑惑地掀開了徐七方才探出頭去的窗幕，是瞧見了路旁孤零零的一個叫花子。
“有趣。”老人唸叨來，車隊也是慢了下來，顯然車伕猶豫不決是否聽從車內少年的話停車，也是遵從著本分，不會擅自掀開簾子，也不高聲語，大概還是在整理著措辭。
“停下吧。”富商吩咐的聲音不輕不響，正是剛剛好給馬車伕聽見。
馬車停下，前頭的幾輛也是發覺了，勒停了馬，朝後望來，高聲詢問，後頭的也只能跟著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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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七站在矮個子叫花子旁邊。看不出叫花子的歲數，蓬亂雜發和汙亂臉龐任誰也看不出的。
“拿去買點包子吃。”徐七被這個叫花子盯著有些不好意思，何況是一對蓬亂髒汙中明亮的雙眼。一雙明亮的眼兒卻是驚到他了，給出的只有一百二十文。
他也給不出更多了，這回徐七竟然是這般的大方。想著反正和老富商混熟了，到時候就算是借用個幾兩也不會有多大問題的吧？心中依舊打著鼓，就連老富商探出半個身來也沒看見，也是沒聽見老富商的兩聲喊。
“小子誒！”這是富商呼喊的第三聲了。
徐七瞧見了在馬車伕攙扶下慢慢下車架的老富商。
“不用扶不用扶，老頭還沒老到這種地步。”富商輕輕推開大鬍渣馬車伕的手。見徐七已是奔來。
相距不過十丈，見那叫花子也是慢慢走去了，還有少年手中甩著的空空錢囊袋子。老富商又好氣又好笑，叫了兩聲渾然不覺，現在自己是下馬車卻是跑來。
“幫老頭做做善事積點德！”手中早已準備好的二兩左右的碎銀丟擲，沾上了老富商這一會兒動作而出的汗，差點脫手掉了。勉強拋了個優雅弧線，卻是擦著徐七伸出接的手，砸在塵土地上。
“嘿，這毛手毛腳的小東西。”老富商乾脆坐在本該腳踩的馬車架沿上，毫無富貴氣。
“真是的，出手闊綽，這善事還不落在我頭上。”徐七嘴中嘟囔，滿是不服氣的樣子，所作所為卻是毫不猶豫反身朝著走出好遠的小叫花子跑去。
不過一盞茶時間，老富商和他已是坐在酒肆中的木凳上對飲。
其間不免點了些許小菜，村鎮之地，有了竹葉青已是不錯的，菜式多的是農家的簡樸，就如同酒肆的裝飾構造的簡樸至極。
“小子……你也挺有意思的。”老富商笑道，啜著酒水。
“哼，一句話不好好講，停頓倒是夠長。”聽老富商講話，中間總是長長的停頓。
“老了老了不行了。”老富商依舊樂呵呵，繼續問道：“身上的一百二十文全給了？”
“你怎麼知道的？”
“看你小子的傻樣憨樣。”
“我問怎麼知道我的一百二十文。”
“你小子自己說的，難不成記憶還不如我個老頭子？”
“哼，我知道你要說啥，說這些都是假的，都是過的好日子，本少愛被騙怎麼著？”
“本少？你小子哪學來的鬼話？”
“要你管。”
“其實……”
“什麼其實，我就是這麼傻，就看不慣怎麼著，要不是看你給出銀兩，還不稀罕和你多話！”
“誒誒誒，你小子。”老人笑疼了肚子，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自說自話就氣了起來，厲害厲害。”老人抱拳。
“……”徐七也禁不住笑起自己來了。
“老頭看懂了，也算是找到了知音。”
“什麼個知音？”
“和老頭一樣傻一樣憨的小家夥喲。”
“你說誰傻？”徐七質問道，一掌拍在桌子上，反倒是痛地搓手，然後發覺到：“你……你也是願意給叫花子……”徐七細細回味方才老人的話，似乎明悟了。
“是誒，老頭子還是頭一回兒見到另一個自己喲。”
“誰是另一個你？”徐七又是質問道，又是一掌拍在桌子上，忍著手心的痠痛，凶神惡煞。
“嘿嘿，老頭子就是嫌地錢多，給出去也無傷大雅，不像你個傻小夥咯。”
“銀兩多就多做些好事。”徐七平靜下來，杯中酒水仰頭灌入喉中，原以為不烈，這麼滿杯入喉卻是火辣辣的。
咳，咳……咳！
老人久久沒有回答，老人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因而也不會大大咧咧地說話。
商人都是這幅模樣罷了，只是自己顯得更為慈祥一些罷？或許只是對眼前有趣少年多了些興趣，露出了多些真性情。
“我也知道，這種事不是能隨便答應的……”不知想起了什麼，少年忽地惆悵了些。
老人抬眼，卻看出來一絲不屬於少年年紀的東西。
僅僅是嘆了一句，又是無言了。
酒肆中，兩人對桌悶悶飲酒，無言語。
——卻無人可知，數十年後，天下又是迎來崩亂之時，生靈塗炭，有一位老人散盡家財，救得千萬人。
此般言：散盡家財為孤苦，不為功名不為利，不教世人幾回聞。
三更，你們沒看錯，沒看錯！
hhhhhh！
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沒有任何因素，什麼生日啊節日啊好事啊，完全是想三更，就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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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啊，不會輕易承諾什麼，他們的可貴之處便是在於不會輕易承諾，也更會多做些。
——我不是這樣的人。
——但是我的江湖中少不了這樣的人。
——我講述的江湖，更多的是我羨慕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