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七是朝著東邊來的，徐七是從東邊來的。
按照原本的方向，是偏離了些。
到了東海邊，再從東海岸而朝內陸、朝北邊來。
如今為了見一見口口相傳的古城，他義無返顧地選擇了暫時偏離方向。
實際上也並未偏離多少。
反正是準備遊歷幾年賺些銀兩的，何必在乎是否偏離了方向，即使偏離，也無礙，大路朝天，總是能找到方向的。這般想法，相比初入江湖的畏畏縮縮，更是瀟灑了許多。
將近五十裡的路程，徐七已走了六七個時辰，或許還要多。
已是精疲力竭矣。
正是打算翻過矮小山丘便是坐下休息休息。
弓腰而上，忽而止於丘頂。東邊緩緩升起的朝陽金光萬丈，徐七渾身浴於那千萬道金光之中。
額上的點滴汗水在光中蒸發殆盡，化為一縷肉眼不可見的白煙融入天地。
眼前的一幕，窒著他，已是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直至漲紅了臉。
“咳咳，咳！”
猛烈咳嗽之下眼眶倒是多了些許淚花，雖然他並無激動到流淚的份兒。
徐七看過東海日升的場景的，縱使當初並無心情，但那美到極致，壯闊到極致的景色是可以瞬間使人靜下心來的。
此間旭日，與東海日升相比，少了一份波瀾壯闊，多了一份真實與樸素。
日光如雨，揮灑天地間。
或許這日復一日的初日，是曾經這座城的信仰吧？徐七很肯定。
而這旭日縱使再美，也是為美景作鋪墊作背景的。
萬丈光芒之下，面朝他的城牆正鋪了片陰影。
城矗於平原之上，四周皆是平地，適合步兵排兵佈陣，適合騎兵短暫衝鋒。
自己所立之地，是平原之上唯一的異處。距那城牆仍有四里地。
可瞧得見那城池的大致輪廓。
猛地吸了口清晨的寒氣，朝著城池方向跑去。
兩隻小貂本是趴在驢的身上睡得死死的，其中一隻略大的小家夥被初日刺了眼，不由地蜷縮起來欲遮擋陽光。
正好從瘦弱的驢背上跌在了地上。
驢子用嘴拱了拱迷糊的小貂。
大眼忽閃忽閃，算是醒了，正見徐七賓士而出的背影。再是瞧見另個在驢身上睡得死死的傢伙，毫不溫柔就是一隻爪子撩了過去，那只略小家夥也是機警，被這麼拍了下，立刻直起身來。
始作俑者已是跑出了，回頭挑釁似地晃了晃頭。小家夥從驢身上躍下，毫不示弱追趕去。
盞茶時間已是跑到了城下。
回頭看，兩隻小貂正在不遠處嬉鬧翻滾，些許的尖尖青草葉嫩綠極。驢子還是慢悠悠地走，在他眼中已是模糊的黑點。
小跑而來，看清了這座城的輪廓大致。
並無幽州都城之過千丈一面牆之大，但也和出雲州都城相似。
古城有的是股氣勢，或許是徐七的錯覺，但他卻不認為，入江湖而來，走江湖而來沒有見過如此雄壯之城，唯一有些相仿的就是與老頭最後一路的那座鬼氣深深的城池。
這面城牆並無城門，這種古城應該是只有兩處城門的，卻是運氣不好由側面而來。
抬頭，古樸的城牆上滿是傷痕凹陷，城牆有五丈高。想來在當年亂戰之時也是受了無數次的攻城戰了。
來回徘徊了許久，腿很是發酸。
驢子也是走到了百丈之內了。兩隻小貂已是攀上徐七的肩，跟著他一起發呆。
再抬頭，古樸的城牆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忽而眯起了眼，似乎看見了什麼，細看許久，徐七確定城牆略偏上的地方有一柄刀。
是攻城時候的軍士插在牆上穩固身形的？那麼便定是插入了磚石縫隙之中了。
不知百年的風吹雨打有沒有化為枯木枝般的脆弱至極？
踏了踏土地，並不是很硬實，多了些柔軟感覺。
徐七唯一攀過城牆就是帶李如風入城的一回，大半的力量都是高深莫測的苦行僧人一臂之託而成，結果這傢伙連訃告都沒上，白白辛苦了。想來就有些牙癢癢的感覺。
心中略感興奮，這段時間，從入天水州都城起就連貫無空，便是一段時間沒有打打拳練練步了。
想必都是生疏了吧？
徐七正打算繞路從前門進去。轉身的動作卻是突兀停頓，把兩隻小貂丟在地上，摸了摸腰間，慢吞吞向外跑出幾步，繼而忽地折返，猛地發力奔向城牆。
眼見就是要觸及城牆了。
雙腿同時發力躍上，這一躍就是一丈高，腰間離地一丈。
遠不夠！心中大喊。
左手抓住凹陷，朝下使力，臂上青筋遍露，又是上了有半丈高度，腳離地剛好過了一丈。
右腳蹬在本就計算好的凹陷處，凹陷很淺，使不上多大的勁，更別說在風吹雨打下圓滑不少，卻能憑著一股氣而再提高了半丈身形。
距離城牆頭依舊有三丈半，離那一柄插於牆中之刀僅有一丈半。
左腳踏在凸起處，這城牆的做工竟也有些粗糙，時至今日，居然還有拇指大小的凸起，推想來，當初是可以一腳踩實的。
他卻沒有多想的時間。
不知何時，嘴中多了一柄小匕首。
是當時往返跑，躍上城牆之前從腰間拔出咬在口中的。
這一息一呼之見，又是提高了一丈高，離那刀不過一臂之距。
右手甩出，抓上劍柄。
咔嚓摩擦不斷，刺耳，小碎石塊落下。
刀刃開始顫抖，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已是右手向下力，提高了半丈高。
右手已是使不上力，身形上升中早早放開了手。
雙眼一亮，左手將嘴中銜著的柄朝於左的短匕首握於手心。
抓緊時機，狠狠刺入縫隙之中，向上使力，又是升高了半丈。
右手已是攀上了城牆。
卻不料一些泥沙於城牆上，手滑出來。
凌空於城牆頭的徐七不慌不忙，極為的鎮定，不同於遊走江湖時候的小心翼翼模樣。似乎這種極端冷靜才是他真正所擁有，卻不自知的。
右腳觸碰到了那柄朝下彎出的刀。
算計的剛好，嘴角翹起，揚起一個瀟灑的笑，踩著刀刃再度躍上，這回是聰明了，將左手牢牢握住匕首，扣入方形城牆內牆。
右手扒拉著，極為不雅致地攀上了城頭。
大喘氣許久，一抬頭，一斜眼，看見了兩隻蹲坐地上的小貂抓耳撓腮。不由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古城如同隱士，不食人間煙火，或許是不受人間煙火形容更是準確。
徐七伸出頭去，朝城牆下的驢子罵了幾聲。
驢子也不仰頭看他，繞著城就去找城門了。
徐七又不放心，捏著兩隻小貂的後頸，丟下城牆去，也不再看。
神物要是會摔死哪還能叫神物？
小貂配合地仰面朝天躺在嫩草地上裝死。
略大的一隻眯起眼沒有看見城牆頭伸出觀望的腦袋，也就一個就地打滾起來。
小的一隻卻依舊在裝死。
大的也不顧，風風火火朝著驢子追了去。
又是一會兒，小的翻起身來，疑惑地四下望了望，小鼻子嗅著，一路跟了上去。
城牆，城牆頭。
戰旗耷拉著，無風，便是揚不起了，更加不可能獵獵作響。
徐七望著初日緩緩高升。
想象隨即而生：
若干年前，為了護城而渾身浴血的軍士，腳旁是昨日暢談的好友，是窮兇極惡的敵人？無礙，反正也是冰涼屍首遍地鋪滿。
當那旭日破開雲層，灑向大地，被血揮灑而暗紅的城牆也是無礙吧？
浴血軍士，身上的傷口或已潰爛，或已被粗糙包紮。
不大合身的冰涼衣物也是被那萬道金光所暖和了。
手中的刀槍劍戟紛紛滑落於地。
短暫的休息迎來新一日的曙光，又是熬過來一日了，或多或少也是殺了幾個人，就算下黃泉也是不虧不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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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千陣亡軍士會不會在那黃泉道上繼續打上一場呢？打碎孟婆的湯水，打裂苦情三生石，一路打過奈何橋笑著投入輪迴？
“不枉此生不枉此生！”或許有人是這樣說。
更多的軍士沒有上過幾年書院，不然也不會被徵兵當軍士了，或許更貼切的是一句：
——“值了。”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