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茂？你在家呢？”
接著他聽到了陸文清的聲音。
不是司城宇。
那感覺就像是一隻腳邁進鬼門關的時候，突然被旁邊的人猛推了一把，摔了個嘴啃泥，可好歹還是擦著門邊兒回去了。司空茂捂著心臟連喘了幾口粗氣，才壓著腳步聲跑到門邊，調整出自己最無辜的聲音，應道：“媽你怎麼回來了？”
“我回來拷一份稿子，本來說不著急，上頭突然又變卦了，非得急著要。”他聽著陸文清在玄關換鞋的聲音，屏著呼吸沿著牆邊一點點挪，她一回頭，正好看見兒子裝模作樣地在自己房間門口站住。
“你幹嗎呢，怎麼鬼鬼祟祟的。”
司空茂立刻昂首挺胸：“哪有，我是拋棄作業特意來迎接你的好嗎。”
“作什麼業，你書包都在沙發上扔著呢。”陸文清白了他一眼，一邊快步往書房的方向走，一邊問，“吃飯了沒？媽媽今天中午沒空給你做了，想吃什麼我去樓下給你買點？”
“呃不用不用我在學校吃了才回來的。”只有這種時候司空茂才能做到張嘴就胡說八道，他想我的親孃你趕緊拷完稿子趕緊回去上班好嗎？我只是想找個手機看個電話號碼而已怎麼這麼難？嚇出心臟病來怎麼辦啊？
“……哦對了我爸今天下午有課吧。”
“有啊，怎麼了？”
“沒啥，我寫作業去了。”
他灰溜溜地從沙發上拎起書包，鑽進自己的房間，沒多會，就聽見陸文清坐在電腦前打起了電話，一會柔聲柔氣地“好的張總沒問題我這就讓他們改”，一會板著臉“小劉你這張照片質量太差了根本沒法上報！別以為是新來的我們就可以對你放寬要求！”……跟精分了似的。
過了一會，她的拖鞋聲又啪嗒啪嗒地回了自己的房間，翻箱倒櫃不知道在找些什麼。司空茂正提心吊膽著，自己離開之前應該已經把抽屜都恢復原樣了吧，就聽那邊傳來一聲：
“茂茂你把我新買那根鋼筆拿走了？”
我靠！
“……又丟東西了？我告訴你別什麼都往我頭上賴，上次你那破梳子不就是司教授給扔了的嗎？”司空茂扯著嗓子就吼了起來，當然也就司城宇不在的時候，他敢這麼跟他媽說話。
可是接下來陸文清說：
“我剛回來的時候你不是在我屋裡嗎？”
“……！”
司空茂差點連人帶椅子一起翻倒。
“什什什麼我我我什麼我……”他腦海裡全是奔騰的草泥馬，還沒等決定到底是要否認還是乾脆承認再編個理由，漂亮的老太婆已經叉著腰走到了他的門口：“你剛才幹什麼呢？”
講道理，他現在特別想暈過去，真的，但是他做不到。司空茂嘴角一抽，也許是潛意識不讓自己遲疑從而顯得更可疑，張嘴就說：“我找東西……”
“找什麼？”
“——找個記作業本啊，我剛才在我屋裡沒找著，看看是不是你拿了……你不沒事就偷我本子用嗎。”司空茂硬著頭皮，他真不擅長編比較復雜的瞎話，但也許是最後一句實話戳到了陸文清的痛處，她好像還真信了，只是厚著臉皮不承認：
“我最近哪拿你本子了，而且記作業本這種東西，你不隨身帶著，放家裡幹嗎？”
“哎呀初中的本子！”
“你現在找初中的本子幹什麼？”
“……我我我我我想找高遠杉啦上面有他電話！”
——完了。
他到底還是把實話說出來了。
“高遠杉？”陸文清才一露出疑惑的表情，司空茂就趕緊解釋：“就是那個，以前家長會你還見過的，坐我後桌那個……我們班副班長！”他用手比劃了一下，“長得，那——麼，那個！”親媽這才噢噢了兩聲：“你以前不是一直跟盧梓秋粘一塊嗎，我就記得盧梓秋了……”
操，別提他好不好。“我還能只跟他一個人玩啊我有那麼自閉麼。”
“我看你挺自閉的……”陸文清嘟囔了一句，這時候她的手機又嘀嘀地響了起來，於是她立刻拋下司空茂轉身去跟領導點頭哈腰，名偵探絕望地一拍腦袋，滿腦子都只剩下了“媽真的你別管我了趕緊去工作趕緊回單位算我求你了好嗎”。不過這個電話倒打了沒那麼久，很快陸文清就不依不饒地回來：“不自閉，怎麼還想著找初中同學？你在班裡沒朋友嗎？哎，就上次我在世紀公園見的那個小孩，畫畫挺好的，長得是有點兇了，可是挺有禮貌的，哎有點像你爸年輕的時候，我感覺這孩子心眼應該不錯……”
司空茂真的聽不下去了。親孃！我謝謝你竟然還記得顏天鳴哦！……但是拿他跟老頭子比到底是要鬧哪樣啊他倆除了都成天皺著眉頭之外並沒有相似之處好嗎話說回來你根本只是喜歡長得兇惡又有才華的男人對吧！我要是個姑娘你是不是已經攛掇我嫁給他了！
他在腦內一直吐槽吐到渾身無力，最後才艱難地把話題扯回來：“媽，我覺得，分開之後就可以老死不相往來的關係，應該不算朋友，身邊如果都是這種人，才算是自閉呢。”
……雖然這句話好像在打自己的臉。
不，也不是。
他當然不是覺得和那家夥再也不見面比較好。只是……回憶一旦跳轉到高中之前，就會無可避免地觸碰到疼得撕心裂肺的東西，他……即便是習慣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去直面應對。
“……說的也是。但是我確實沒記得拿過你記作業的本啊，我就拿過一個英語本，一個筆記本，幾個草稿本，都是你初中寫作業用剩下的……”
叫人興奮的是，陸文清終於開始鬆口了：
“你也是，有手機不往手機上記，非要記本子上，就你這丟三落四的毛病我跟你說多少次……”
——就是這句話！
“當然有記但是祖宗我手機被司教授沒收了誒！這還有可能要得回來嗎？我只能找本子啊！”
“……哦。”
陸文清的眼珠轉了一下。
然後她沒再說話了。
司空茂的心臟在嗓子眼裡撲通撲通地跳。他想媽你說話啊？我就等著你說話呢？被狹義相對論延長了數億萬倍的幾十秒後，她終於恍然大悟似的說道：
“哦——你是不是想把手機要回來啊？”
司空茂啪地立了個正：
“天地良心我不要手機我就只想要個電話號碼！”
陸文清試探性地湊近他：“連手機都沒有，你打什麼電話？”
“媽！你已經手機用傻了忘記座機這種東西的存在了嗎！”司空茂覺得自己就差把心掏出來給她看了，成敗在此一舉，他深吸一口氣，拋棄全身上下男人的尊嚴，雙手抓著女人的肩膀，調整出最委屈最無辜最楚楚可憐的表情，屈膝矮了半截身子，帶著哭腔喊了一聲：“清清——”
“……”
陸文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幾秒鐘後，伸出一隻手，指向了他房間敞開的門：
“回你屋子裡——”
§
“所以所以呢？那個真的是被人碎屍之後又拋屍的？”
“嗚哇——”
“可是我們學校好像沒有學生或者老師失蹤啊。”
“你是不是傻！是我們學校的人幹的，還會有人專門翻牆進來拋屍嗎！要我說，最奇怪的是為什麼一定要挑我們學校吧，而且還專門把鎖著的天台撬開什麼的……”
“最奇怪的難道不是為什麼那個穿紫衣服的人消失了嗎！大哥可是一直追著他上去的——”
“說不定是他撒謊了呢？”
“大哥不是這種人吧喂！再說我們不是都看見他上樓了嗎！”
“但五到六樓那段可沒人看見——而且那家夥中午居然還若無其事地去吃飯了哎！你們不覺得這有點冷靜過——”
“噓——”
有人推開高一四班的門的時候，全班就安靜了。
那個身材高大的少年邁步進門，班裡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紛紛幹著自己的事情。在場的三個男生草率地和他打了招呼，有一個順口問了一句“大哥，警察中午有沒有再找你？”，少年搖了搖頭。
距離下午上課還有一小時左右，他安靜地回到座位上，把飯卡塞回，桌面換上下午要用的課本。
少年已經開始習慣這種氣氛了。他大約上午第三節課的時候被放回了學校，回來的時候，有些人已經嚇得開始躲著他走，有些人的好奇心則瞬間爆炸，比如他的同桌，一邊拍著他的肩膀大聲說：“大哥牛逼啊！你是我們中第一個摸過屍體的人了吧！”一邊問，“來來快給兄弟們講講，屍體是什麼手感的？”
有人在旁邊埋怨：“別嚇唬人，不一定是屍體呢，人少半截胳膊又不是活不了。”
後來他倆就為了“這人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吵了起來，還拉著他評理。少年說他不知道。但其實他不是不知道，他當然記得摸到那只手的一瞬間的感覺……不如說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就是一隻普通的手。有彈性、甚至好像還有溫度，除了有點小，完全沒有血色，抬起來的時候輕得出奇之外，和他的手沒有任何區別的手。
有生命的手。
所以他覺得……那人應該還活著吧。
或者說這樣想著才能夠安心。心裡想著他是活的，就不至於連中午飯都吃不下去。
……
他坐下後沒多久，前面的幾個人又忍不住，扎堆開始竊竊私語了。少年裝作聽不見的樣子，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沒想一開啟，竟意外地發現上面多了好幾個未接來電，還是來自一個沒有備註的座機號碼。少年有些納悶，翻了翻通話記錄，對方竟然堅忍不拔地連打了六個，最近的一個還是兩分鍾前的。
“……誰啊。”
他猶豫了一下，覺得不太像推銷詐騙，就直接在教室裡給他回撥了過去。反正現在是放學後的午休，二十三中對手機的監管力度不算很大，就連校規上寫的都是“禁止在‘學習時間’‘使用’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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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
嘟……
電話響了兩下就通了。
他聽見那頭的人似乎有些慌亂，“咔嚓”響了一聲，像是一不小心弄掉了話筒。舉起來的時候也好半天沒說話，只是喘氣，過了好一會，他才小心翼翼地說了一聲：“……喂？”
“喂？”
少年下意識地也回了同樣的字。那一刻他隱約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可僅憑一個音節調動記憶又有點困難。好在對方接下來就說出了第二句話，他像是先用力吸了一口氣，又呼出來，聽筒裡帶著刺啦刺啦的電流聲音：
“……高遠？是你嗎？”
看完上章結局害怕嗎！然後這章我就特別開心地水了一章家庭日常！！果然寫吐槽是最輕鬆的兩個小時就搞定啦！！！[打臉][打臉]
順便預警，七不可思議這一卷可能會有點長……畢竟是橫跨七所中學而且內含八個詭計的規模超大的案件啦！！
……相當替名偵探同學擔憂呢（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