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牧場送來的牛奶散發著初乳的濃烈稠香，備在一旁的上品砂糖在出廠之後又經歷了一輪細緻研磨，燈光下閃著著光澤，和精挑細打的蛋汁一起加入到牛奶中，侍者節律地手調中，越顯高貴的牛奶撞在水晶杯壁上迴盪起好看的漣漪，無論是視覺還是嗅覺，都讓人享受到了一種醇厚美感。調製完畢，水晶杯進入鍊金機器裡，颯地一聲極速冰凍，寒氣騰騰的冰淇淋圓球被撒上碎杏仁和巧克力沫後端到莫燁面前。
剜上一勺送入嘴裡，體會著幾種食物匯聚出一加一大於二的美味，莫燁不得不感慨鍊金術的美妙，以及昂貴。
一杯冰淇淋四個墨磅，四十個銀幣，四百個銅板，等於去苦艾那裡維修兩次煉金槍，去葉銘影那裡治療四次，二十瓶中等偏劣的櫻桃酒，八十份蚤綴酒館中出售的海鮮燴飯或肉醬面，一百份普通人的一餐。
即一戶三口之家一個月左右的飲食花費。
莫燁不知道自己中了哪門子邪會點這個玩意，要知道他拼死拼活殺死六片趾也就只有四百墨磅的佣金罷了。但看到選單上動輒兩位數墨磅的菜品，他覺得自己已經算是節省了，何況坐在對面的美人輕慢地啜著高原紅茶，蘭花指捻起叉子將小甜點送入口中，如果自己不找點吃的，很容易會被無休止無意義的等待逼瘋。
“你來自飛地？”無聊的兩人打算靠聊天打發時間，身體極為修長，帶著眼鏡的禮儀老師劍眉輕輕一挑，“真是熟悉的名字。”
莫燁隱約記得對方的名字叫阿晴，這種無姓又像是隨意亂取的名字倒是有些飛地的風格，他問道，“你也來自飛地嗎？”
“是，嚴格來說，那個三姓之地便是我的故鄉。”阿晴拿起骨瓷杯子深品了口茶水，嘖了一聲，“不過除了一些族人還居住在那裡，我和那個禮法徹底崩壞的地方已經不再有任何感情。”
莫燁聳聳肩，作為空降到那片古怪土地上的失憶者，他同樣對飛地沒有任何鄉情，不過除了飛地外，他不知道還能用什麼共同話題和對方搭話打發時間，所幸鑽到隔壁服裝店中兩個小時的少女終於有了迴音。
“可愛的小姑娘啊。”沫梨甜甜地笑著，她左手拿著一套黑色主色調，簡約卻不低調的裙裝，“你落在服裝店裡的，是這件人見人愛的哥特裙子呢？”右手拿著一件蕾絲花紋勾勒，花團錦簇的粉色裙子，“還是這件花見花開的雪紡裙呢？”
走在前面的凌鈴回過頭，白了她一眼，“大冬天穿雪紡裙，是想凍死人嗎？”
沫梨有些高興地揮了揮手中的哥特款裙子，“嘿嘿，我就知道像你這樣可愛的小姑娘就適合……”
“不，我也不要那噁心的裙子。”凌鈴拉著身上裙子的裙襬，和先前那件被燒黑的裙子相比，她現在這身只是在款式修剪上略作變動，但顯得更加合身。“現在這身就挺好。”
看到坐在咖啡館正中央的莫燁，凌鈴收起面對沫梨時冷冷的表情，小跑到莫燁面前，雙手交叉在身後，染成白色的鞣皮鞋子在木板上畫著圓，“大哥哥。”女孩臉上帶著不安的紅暈，“這身新衣服好看嗎？”
“呃，好……”莫燁剛想脫口而出，旋即想起祖父的教導，一臉認真道，“先轉一圈讓我看看。”
比門外積雪更加白皙的女孩如言旋轉一圈，宛如待放的百合，莫燁這才肯定地點點頭，“好看，真的很好看。”惹得凌鈴面色更紅。
“對了，大哥哥。”凌鈴從身後拿出紙盒裝好的新襯衫，遞給莫燁，“這是給大哥哥你的禮物。我記得那個葉老師說過，大哥哥你的襯衫也穿壞掉了。”
襯衫壞掉？咖啡館中陷入了瞬間的寂靜，沫梨看著莫燁抿了一下嘴唇，莫燁卻是釋然地接過襯衫，“謝謝。”
“莫燁同學。”沫梨試探著問道，“請問你的襯衫是袖子破掉了嗎？”
“袖子？”莫燁擺擺手，他攤開外套，外套上的袖子完好，但是肩膀部位有個碩大的彈眼，還帶著血凝後的汙跡。“沒，上次和人幹了一架，衣服不小心弄壞了。”剛剛帶著凌鈴和沫梨出校門後，他拐回住所，從垃圾桶裡找回了這件被揉成一團的破衣服。
他將這身衫衣的錢，以及裙子的錢交給了沫梨。
沫梨收下了莫燁襯衫的錢，對於凌鈴的裙子錢，她堅決推辭，最終只收下一半，畢竟能幫漂亮蘿莉挑選衣服，實在讓她再開心不過。
沫梨有些失落地呼了口氣，卻帶著一絲釋然的意味，莫燁同學的側臉素描起來一定很好看，但整體形象和她心目中的英雄終歸有些距離。住在她幻想中的英雄只有一個剪影，但怎麼說，總該有葛傑那般英姿颯爽的姿態吧？
莫燁換上新的衫衣，插在衣袋中的冬菊讓他有些在意，凌鈴卻是甜甜的笑起來，“上次我送給大哥哥你的那朵花，被大哥哥你不小心弄丟了吧？”
“抱歉，是我不小心。”莫燁有些低落，他想到的不是那朵在火中化作灰燼的花，而是和凌鈴一般摯愛冬菊，卻喪生在鄭意槍下的凌度，“我沒能保護好……它……”
“沒關係的。”凌鈴笑得很甜，如陽光般融化寒冰，“這是第二朵，也是我在大火中拼命救下來的最後一朵，大哥哥這次你一定要保護好啊。”
“這是自然。”莫燁看著凌鈴，手扶在胸口上鄭重點點頭，“我一定會保護活在世間的美好。”
一側的沫梨看著漂亮蘿莉送出的冬菊，有些嫉妒，一側久久沒開口的阿晴咳嗽了一聲提醒道，“小姐，門外有認識你的人。”
“這家小店的咖啡和冰淇淋特別不錯。”穿著絲綢私服的男生領著同樣華服的少年少女們走進了咖啡店，“之前我是和羅祖學長、宋瑋學長一起來的，不過他們現在還躺在醫護樓裡，拋下他們來吃東西，也是怪不講義氣的。”
“沒辦法，早上我偷聽到副校長，教槍術的老孟還有那個肉瘤醜八怪商量，在找到闖了大禍的勒斯前，學院可能會暫時宵禁，需要集體行動，而且離開學校還要向老師申請，現在再不出來，等晚上禁令生效後，再想跑出來就難咯。”
“不會吧？”“怎麼會這樣啊？！”一片譁然聲裡，知道內部消息的男生高傲地昂昂頭，說道，“也不知道那些老師在擔心什麼，勒斯那貨我在學院裡見過，不就是一賣成癮藥的傢伙嗎？他會鬧出這麼大的亂子肯定是嗑藥嗑嗨了，現在指不定蹲在哪個角落裡，為自己闖出來的禍擔驚受怕呢。”
“不過我倒是挺羨慕醫護樓裡的兩位學長的，畢竟能和第一美女那麼接近，要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獵人協會遇襲，獵人協會捐助的醫護樓被臨時徵用作戰時病房，那個四輪如陽的怪物才不會讓別人住進同一樓層的病房，接近她表妹呢。”
突然緘默的同伴用手肘捅了捅他，打斷了興致正高的發言，他有些不高興地瞪著同伴，旋即順著同伴伸出的手指，看向咖啡館正中央亭亭而立的沫梨。
他愣了片刻，正考慮搭訕用的說辭，一側高大英俊的同伴反應更加迅速，快步走到沫梨面前，“你好，沫梨同學，有幸和你在這家華美的咖啡館中相會，更幸運的是能和你同年就讀在洛特學院。我名韋隆，洛特榕根家族第一順位繼承人，很高興和你認識。”
沫梨挽起裙襬彎身，報以同樣嚴謹的回禮，正準備自我介紹，先前誇誇而談，身形纖細的男生便猴急地衝上前推銷自己，“我叫盧思特，家裡雖然不是什麼貴族，但我爹是沙士甸赫赫有名的大商人，他叫盧……”
帶著少男少女們來到咖啡館的男生同樣走上前，心道自己好運，居然能碰到長時間呆在醫護樓中的少女，似乎她是剛剛出院來著，不過不幸的是自己居然帶了這麼多人來，他上前自我介紹，“我叫朗曼緹，我是……”
他連自我介紹還來不及說，便被身後蜂擁而來的男生們此起彼伏的聲音打斷，在能和洛特新生中的第一美女結識的機會面前，友誼？謙謹？統統滾一邊去吧。
看到沫梨瞬間被少年們包圍，凌鈴張了張嘴，她本以為這很好看，但同樣很討厭的女人是來和自己搶大哥哥的，不過看來在學院裡，倒是挺受歡迎。莫燁看到門口湧進學生時，便大概猜到了這種結局，看著被團團包圍，回覆起來卻從善如流的沫梨，和剛剛普通女孩般的表現不同，此刻的她，美麗得如同無數大工匠聯手雕琢出來水晶天鵝，在燈光下閃爍著奪人眼球的光芒。
莫燁拉著凌鈴，不再去找沫梨和一側的阿晴談話，不辭而別。
不過就在他走到咖啡館門口時，飛速衝入木門中的男孩鑽入到人群中，瑟瑟發抖道，“大哥哥大姐姐們，救救我……”
約莫七八歲大的男孩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消瘦的小臉被寒風凍得通紅，他緊緊攥住懷中的錢，驚惶道，“那些壞人，他們，他們想要搶我辛苦討來的錢。”
年幼的乞丐在洛特四處可見，他們有些從荒野流浪到城中，有些因為父母被害而淪落為孤兒，更多的是和窮困潦倒的父母一同乞討，不過在一般只有貴族光顧，安檢頗為嚴格的洛特中心街上，乞丐實在是少見的物種，同樣少見的，還有兩個跟隨小乞丐衝入咖啡館的兩個大漢。
“小子你給我們滾出來！把東西交出來保證你平安無事！”臉上佈滿傷疤，窮兇極惡的兩人眼神在咖啡館中游曳，看見害怕到瑟縮成一團的男孩時，他們眼睛中冒著吃人的光，“找到你了，讓你再跑啊？！”
“不！我真的沒錢了！”男孩害怕得哭了起來，他鑽到沫梨身後，畢竟這個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大姐姐，是人群的正中央，也只有呆在這裡才最安全。
男孩汙濁的手搭在自己的裙子上，沫梨並沒有在意，儘管男孩在害怕中，有些尖利的指甲抓進了她的大腿中，看著噙著淚水的男孩，沫梨堅定地抬起頭，喝止兩個大漢道，“住口！這裡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在場少年們原本就對兩個大嚷大叫的大漢不爽，聽到沫梨的呵斥，他們如同騎士般拔出配槍，對準兩人，為首的韋隆開口道，“聽到了嗎？如果聽不懂的話，由我來翻譯，這位小姐的意思是，滾！”
兩個大漢莫名其妙地對視一眼，左邊的莫西幹頭惱怒道，“我們辦事有你們這群娃娃什麼事？”
右邊的大光頭火氣更甚，挽起袖子就準備開打，“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種多管閒事的兔崽子！滾開，讓那個小鬼滾出來，妨礙我們的話就把你們一鍋端了，你們老師來求情也沒用！”
“就是有你們這群惡人作惡，王國才會淪落到現在這副境地！然而為了一些東西，我不能退讓。”沫梨寸步不讓，她有著自己的堅持，死死用手護住身後發抖著的男孩。
然而她的手卻被掰開了。
所有人都注視著兩個大漢的時候，莫燁走到沫梨身側，抓起沫梨的手腕，一根一根掰開沫梨的指節，提著男孩的衣領往兩個大漢面前丟去。
現場陷入沉默，無論是行義的少年騎士們，坐倒在地上目瞪口呆的小乞丐，面面相覷的倆大漢，亦或是滿臉憤怒的沫梨。
“莫燁同學，你這是在做什麼！”
趁著沒人注意自己的機會，小乞丐一個鯉魚打挺，鑽過莫西幹頭大漢的胯下，一溜煙跑出了咖啡館。而倆大漢同時反應過來，追了出去。
莫燁想開口，這麼多人目擊下只能尷尬地閉上嘴，他一步一步走出人群，拉住門口凌鈴的手，總感覺自己這麼一走似乎要背上莫須有的汙名，只能回過頭總結道，“那個小乞丐不是好人。”
想說出小乞丐的劣跡，莫燁卻不知道當不當講，最終只能看著阿晴，用手指指了一下大腿後側，全然會意的禮儀老師點了點頭。
莫燁拉著凌鈴的手，離開了咖啡館。在他走後，對發生事件反應過來的少男少女們陷入了沸騰。
“那個無恥之徒是誰？！居然敢用他的髒手接觸沫梨小姐？”
“這傢伙見弱卻不鋤強，簡直枉為人！”
“我想起來了！”有記性好的已經記起了莫燁是誰，“就是那個帶著麋鹿子爵大鬧獵人協會，狗咬狗的那小子！哦，對了，他還是那個決鬥把謝依給送進病房的人！”
現場陷入了狂熱的討論，只要知道是誰，那麼想要報復他的無理行徑，簡直輕而易舉。沫梨同樣不忿，他不知道莫燁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當她與他人接觸，便會全程圍觀的禮儀老師阿晴站到她身後側，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輕輕說道，“小姐，你的裙子破了。”
沫梨一驚，回過頭來看著自己的裙子，碩大到無法遮擋的裂口從膝蓋後直上臀側，無論是底褲還是白色棉襪透過裂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棉襪也被開了一條口子，露出了白皙的大腿根部。
趁著其他人還在熱絡地討論如何懲治莫燁，阿晴蹲下身，用隨身攜帶的針線包迅速縫合裂口，沫梨輕聲問道，“什麼時候破的？”
看見裙子上明顯是用匕首劃出來的裂口，她心中有些猜測，只不過她有些不想承認人心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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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大漢與其說像惡棍，不如說是不善言辭的獵人，被獵人追逐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人。我和莫燁一起看到了那小乞丐動刀，只不過他比我更先一步阻止。”
“可是……”沫梨咕噥道，“莫燁同學為什麼不說清楚呢？”
“小姐，找機會向莫燁道個歉，畢竟小姐你不清楚我們飛地出身者的為人處事之道。”阿晴咬斷縫線，對沫梨道，“另外你需要知道的是，有些人所表現出來的柔弱，只是偽裝。”
“嗎的，疼死小爺了！”好不容易甩開兩個行動笨拙的熊派獵人躲回到避難所，小乞丐揉了揉肩膀，忿忿自語道，“都怪那個惡棍搗亂，要不然我差點就得手了！”
小乞丐回想起那個小姐姐大腿根部的柔軟觸覺，將剛剛搭在少女裙子上的手放在鼻子前深深一嗅，似乎沾在手上的少女體香還沒有散去。
小乞丐意猶未盡地自語道，“我什麼時候才能有錢去紅燈街找那麼漂亮的小姐姐玩耍呢？”
從懷中拿出一袋子藥片，小乞丐暢快地笑了起來，這次行動即使冒著被獵人抓住的風險，也是完全值了，手頭上這些藥片的量足夠自己用上幾個月。
從床底下拿出從藥店中偷來的研缽，將白色藥片研磨成粉末，細細碎碎灑在發潮發黴的菸草絲上，用廁所裡偷來的乾淨草紙一卷，用外婆滯銷在手上，完全賣不出去的火柴點燃。
光明的火焰花亮起，小乞丐靠著漏風的木板牆深深吸了口後吐出菸圈，黑暗的視界變得夢幻般透亮，用茅草和破木板搭成的狹小避難所在眼中消失，小乞丐只覺得自己現在身處的是貴族才能居住的明亮別墅，鋪著白布的飯桌上排滿了數不勝數的食物，他們排著隊向穿著絲綢禮服的小乞丐走來。
一陣寒風吹來，火柴滅了，手中的捲菸火星也沒了，小乞丐面對的，又變回一堵又黑又冷的牆。
小乞丐點亮了第二根火柴，這一次他換了一個地方，上個月去世，自己把她埋進廢城區亂葬坑裡的慈祥外婆活了過來，她站在沙灘上，朝小乞丐招招手，說他們要搬家去一個更加美麗的地方，那裡沒有寒冷，更沒有貴族。
小乞丐覺得她是在騙人，畢竟在第一次嘗試著將偷來的藥片加進捲菸，吐著菸圈的外婆分明說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
又一陣風吹過，火柴和煙熄滅了，外婆失去了蹤影，小乞丐有些懷念老人，於是他點亮了第三根火柴。
這一次的夢有點可怕，那個販賣幸福藥片的男人帶著手下衝進了避難所，旋即一腳踹在了自己肩膀上。
強烈的痛覺讓小乞丐猛地驚醒，這並不是夢。
“《真知》，呵，真知。”勒斯身上還纏著夾板，把玩著手頭上的藥片，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重新找回這一批被切諾比搶走，流失許久的貨。
他悠然划著了一根火柴，對著小乞丐，笑容比火柴更加明媚，“給你一根火柴的時間。”
“告訴我，這些藥你是從哪裡找來的，偽裝成我樣子到處搗亂的切諾比現在到底在哪，還有，凌度離開味精工廠後，和他的寶貝閨女藏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