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鐘時，圓中和蘇粵帶領四位客人前往推舉掌教的會場。心禪宗事事出人意表，會場設在露天，獨秀峰的山腳下。
這是一片平坦的山坳，盡頭處豎立著一道二十幾米高的山壁，石質潔白，映照著明亮的月光。在山壁前，有十多棵梔子樹，二十幾塊大石頭圍成一圈，石頭上七零八落坐著不少人。他們是推舉會的參與者。
“喂，何道兄，咱們又見面啦。聽說你最近很出風頭，以後請多多照顧小弟，哈哈。”
一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笑嘻嘻揮手，問候當歸。當歸認出，這傢伙是在峨嵋山交過手的圓通。數年未見，他的身量和氣質成熟了許多，但油滑之氣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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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通道友，你好。”當歸拱手施禮，不想多做糾纏。圓通的廢話特別多，一旦開講就停不下來。
圓中帶著當歸等人，同心禪宗弟子一一引見。那些人有的起立見禮，有的隨意頷首，個別人視若無睹，不加理睬。
當歸性情寬厚，倒不介意，然而心中不以為然。心禪宗這樣難免得罪一些心高氣傲的人，在自家弟子中率性而為無妨，大家都玩同一套把戲，外人則未必買賬，還是多講禮貌為佳。
無量壇主洞玄在眾弟子之中。當歸原懷疑他是蘇茗的師父，偽裝成胡不道，劫走楚楚和苗烏。但容貌差太遠，洞玄小眼睛蒜頭鼻，尖嘴猴腮，十分滑稽，很難裝扮成胡不道的樣子。
圓中將四人領到幾塊空石頭前，說道：“請諸位道兄在此就坐。這三位也是請來的客人，你們親近一下。”
旁邊的石頭上坐著三名賓客，他們是普通人，不會飛行術，所以沒費事上山去迎賓舍，直接來到會場。
一人膀大腰圓，衣衫上滿是油漬，身上透出一股凶煞氣，他便是青陽府集市上殺豬的劉屠戶。另一個是留著山羊鬍的乾癟老頭，名叫沈易和，私塾先生。還有一人五十多歲年紀，相貌清癯，神色肅穆，三角眼中射出鋒利的威嚴。此人一望而知非尋常之輩，必為久執生殺大權的上位者。
果然，圓中說出他的名字時，當歸和三名臥陽觀弟子都吃了一驚。
安棟左，大名鼎鼎的晉陽國首相。
晉陽國與楚江國的政體不同，系國王獨裁，士大夫官僚行政，地方上沒有獨立的大家族門閥。國王強力時，天下政令出於一身，國王無能時，往往被官僚矇蔽和架空。現任國王姬元亭即昏庸軟弱，二十年來朝綱被安棟左把控。在晉陽國，安棟左說一不二，打個噴嚏全國都要感冒。
當歸曾與安棟左的公子安可打過交道，救其脫離女媧教的地下基地。父子倆大相徑庭，安可言行溫柔，貌若處子。
大約安棟左尚未與兒子會面，聽了何當歸的名字後毫無異樣，只不冷不熱地寒暄兩句。
八點半，人全部到齊，掌教慧海入場，宣佈開始。
“各位同門，各位朋友，感謝今日到會，參與新掌教的推舉。在下忝任掌教多年，疏於管理，道心亦無寸進，深感羞慚。因此，欲修‘枯坐禪’，不問世事。特召開此會，請諸君協力，完成新掌教的推舉。”
這番話令當歸有點兒意外。他原以為，慧海身體有恙，不得不辭任，誰知是修什麼“枯坐禪”。枯坐禪，顧名思義就是坐著什麼也不幹。心禪宗創始人道濟禪師在九華山一個僅能容身的小石洞中面壁十年，領悟大道，後人稱為“枯坐禪”。
極少有心禪宗弟子選擇枯坐禪，因為在修行中，不可與任何人接觸，不可離開修行的方寸之地，非常艱難。如果悟不了道，就要一直修下去，至死方休。
所以，慧海決定修枯坐禪後，必須棄位。掌教閉關一年半載可以，三年五年也湊合，總不能無期限地不見人。
一名心禪宗弟子起立勸阻：“當前修道界恰逢多事之秋，掌教驟然退位，恐怕不妥，望三思。”另幾人紛紛附和，慧海幹掌教多年，在門內威望卓著。
這些人是普通弟子，下午才得到訊息，一時難以接受。事前慧海只與五位壇主溝通過，請他們推舉候選人。
“我意已決，毋須多言，”慧海淡然回絕，然後轉向賓客，笑著問道，“各位先生，推舉的規則可明了？”
安棟左率先答道：“花靈大師帶我們過來時講解過，明白。我等當秉持公心，不負貴派所託。”
“多謝安先生。”
“那個，我有一件事想問清楚，”劉屠戶大聲叫嚷，“聽說候選人要顯示本領，讓俺們評高低。俺是個粗人，不懂文也不懂武。但按常理想，嘴皮子能說不見得有真本事，會打架不見得能管好手下，究竟如何定誰高誰低？”
一番言語說罷，不少人對這位殺豬的屠夫刮目相看，他腦子清醒得很，見識明白，心禪宗算請對了人。
慧海更是黯然神傷，屠夫都能明白的道理，偏偏門內的許多弟子入了魔障，分辨不清。如今只好行非常手段，解非常困境，以傳續心禪宗道統。
他含笑鼓勵：“不需要想太多，你看誰順眼，就選誰當掌教。”
“俺懂了，慧海大師，你放心吧。”劉屠戶的肥碩腦袋用力猛點。
慧海特意又詢問最後一位不通道法的來賓：“沈先生，你有什麼意見嗎？”
沈易和激動得身體哆嗦，語音顫抖：“沒意見，我沒意見。”
“好，下面請壇主公佈候選人。”
心禪宗下分五個部門，無量壇掌管道法典籍及修煉方面的事宜，出納壇負責財物，棒喝壇對外交接，執守壇安排各項內務，衣食壇管理農田和商鋪。
五位壇主起身，走到慧海的身前。旁邊站著一名侍者，手中捧著一個葫蘆。他開啟蓋子，壇主們各自取出小竹牌，投入葫蘆中。侍者將葫蘆雙手捧給慧海，慧海接過，發力將葫蘆捏為兩半。
五塊竹牌躺在半片葫蘆中，慧海撿起一塊，念上面的文字：“法玄。”再撿一塊，念道：“法玄。”一連五塊到結束，全部是法玄。
五位壇主推舉的候選人一致為法玄，法玄是棒喝壇的壇主，他自己投了自己一票。
這些年來，心禪宗在俗世間的勢力大大擴張，棒喝壇的分壇開遍了晉陽國，在楚江國稍大一些的州府中也能見到。公卿士大夫，聚會時常高談闊論“頓悟”、“本性”等心禪宗理念，以之為榮。可以說，心禪宗在晉陽國的聲勢已超越天道宗，在楚江國不斷蠶食原道宗的地盤。
而這一切，與棒喝壇的大力宣講分不開，法玄作為領導者，功勞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