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尋思，真如該不會懷疑殺死松寒救走楚楚的人是自己吧。他急忙解釋說：“從幻境中清醒過來，已是黃昏。我去水雲門打聽胡不道是誰，然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趕來九華山。”
真如點點頭，再次道歉：“我應當先問清楚，不該貿然動手，對不住。”
從方才的對話中，當歸聽出了疑點，問道：“聽聞大師三十多年來一直在樹上悟道，不曾離開，如何去了西番州？”
“半個月前，松寒遭通天峰的火角蜥蜴噬咬，來找我求醫。此毒乃慢性發作，可使人的肌肉逐漸衰退，直至全身癱瘓，心跳停止。要徹底治療，需即翼山特產的蝮蟲口涎以毒攻毒。蟲涎取得後必須在半個時辰內入藥，不能儲存。九華山上只有我一人懂煉製解毒藥的方法，若現教給他人，怕有閃失偏差。於是我帶著松寒和蘇茗去即翼山。在那裡，聽說黃家莊園鬧妖怪，為了讓蘇茗增長經驗，派他獨自去捉妖。他認出楚姑娘使用五行神術，系萬法宗弟子。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前兩天我才返回九華山，大多數同門尚不知我曾外出過。”
當歸讚道：“大師為救人性命，不惜中斷三十年的修行，大慈大悲之心，在下佩服。”
“過獎了。其實在出行前不久，我已領會到‘心納須彌，身外化身’的大道，繼續在樹上閉關亦難有大的進展，須得入紅塵中另啟修行之路。呵呵，樹上呆久了有些生懶，一時尚未決定離開，松寒之事恰好為我提供了契機，此即所謂‘緣’。”
真如之言多有不實，他的“天眼通”是此趟外出返回九華山後練成，才一兩天的工夫。離開大樹則早有預謀，年初即同慧海商定，要出任掌教，扭轉心禪宗的風氣。慧海都不知道真如的新神通，原計劃真如要親身至會場，與法玄鬥法。真如領悟此神奇道術，得益於蘇離。蘇離在死亡之海中接管蓋亞的力量時，激發了整個中州世界的虛空暗能量遙相呼應，真如體質特殊，外加修煉多年已接近門檻，因而一瞬間得道。
“天眼通”是一門極厲害的道術，不僅能看到聽到遠處的事物，還能夠遠端施法。它類似於星羅國法術，借用了蓋亞之力，而非靠施法者本人的真正實力。也正是同樣的原因，天眼通有侷限，只在蓋亞之力的範圍內生效，並非每一個地點都能施展。推舉掌教的獨秀峰會場，虛空中恰好有蓋亞之力在振盪，真如才得以施放無相波羅蜜幻術，賣弄高明。
當歸對其中的秘密一無所知，震驚“天眼通”強大到不可思議。
真如自稱修成了“心納須彌，身外化身”，聽起來像是傳說中的“元神出竅”。一些修道書籍上記載，修煉到還虛合道的境界後，體會真實和虛無合一的“道”，元神可遁入虛空；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精進，元神脫離身體，穿越虛空遨遊於天地間，萬里之遙瞬息即至。真如的本領似乎展現出這等境界，他肉身在碧井谷，元神駕臨獨秀峰。
儘管心中癢癢的滿是好奇，當歸卻不便打聽究竟，因為那是人家的修煉秘密。
“真如大師，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如果日後貴派遇見楚姑娘，盼能善待。”當歸還是有點兒放心不下，厚著臉皮提出請求。
“松寒死亡的詳情我只告訴了他的師父慧海，並且，我不打算再對其他人提這事。不會有心禪宗弟子找楚姑娘麻煩。但我希望，將來何道友與楚姑娘相會後，能問明過程，轉告於我。”
當歸大大松了一口氣，其他心禪宗弟子不摻和進來，楚楚就基本上安全。真如的話中留有餘地，暗示將親自追究，此乃理所當然，殺害同門的兇手不可放過。但他成為掌教後，很難有閒工夫去捉拿一個小角色。只需找到楚楚串供，然後帶著她拜訪真如，將事情全推給九幽神君，即可解決麻煩。
當歸連聲應承，一定如實交代真相，絕不虛瞞。接著拍馬屁道：“恭喜大師，即將接任掌教，這不僅令貴派發揚光大，也是修道界之福。”
“承蒙吉言，”真如道謝，接著問道，“何小兄弟，你是不是很奇怪心禪宗的掌教推舉方法？”
何止是奇怪，當歸簡直不理解，心禪宗是怎麼想出這一套複雜囉嗦的辦法，看上去沒多少實際用處，純屬瞎折騰。
“我不大懂，這樣選掌教有什麼裨益？”當歸實話實說。
“這是道濟祖師確定的制度，理由很簡單，心禪宗不是某一個人的心禪宗，是全體弟子的心禪宗。”
“那直接讓所有心禪宗弟子選就可以，不必加一道候選人環節。”
真如微微一笑：“何小兄弟，你到棒喝壇聽過說法嗎？”
“上山前剛領教過，圓中、義玄和蘇粵三位大師的論道令在下大有收穫。”
“你真這麼認為？”真如變得嚴肅，目光炯炯盯住當歸，“巧舌如簧就等於事實真相？說到等於能做到？打機鋒代表修道者的真正實力？”
肯定不是，夏無鹽連勝義玄和圓中，全憑投機取巧，與真本領一點兒關係沒有。當歸不願意批評打機鋒的荒謬，也不願意昧著良心說假話，對真如的提問只能默不作聲。
“如果全體弟子直選掌教，很可能選出一個徒有其表、名不副實的騙子。所以才三方共同把關，現任掌教具備多年的經驗，深知擔任這一職位需要什麼樣的品質和能力；外邀的賓客站在利害圈子外，能給出更客觀的評價。心禪宗固然信奉‘萬法皆空’的理念，其實卻是入世的教派，我們希望，掌教也能得到世俗的認可。”
有些話真如不便明講，當歸心下明白，此推舉法既可防止掌教和高層的過度野心，又可避免普通弟子的盲信盲從，兩全其美。他也猜到，為什麼慧海要否決法玄，支援真如。
“感謝大師點撥，晚輩有點兒領會了。道濟大師不愧為耀古輝今的傑出人物，遠見卓識，超我等凡俗所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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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歸真心實意地稱讚，並非客套話。心禪宗的掌教推舉維護了各方利益的平衡，在中州大陸獨一份，沒有任何一個團體施行類似的制度。道濟想出這法子，極具天才的創見。相形之下，原道宗由在任掌教指定接班人，就顯得私相授受，大可存疑。
“據說這是神族推選首領的方法，不是道濟自創。在修道界有一個傳言，道濟天資平庸，在峨嵋山求知堂學藝多年不成，流落於江湖。他偶然間進入某個神族的基地，裡面有帝女蕙煉製的靈藥，和各種神族的知識。道濟服下丹藥，脫胎換骨，修煉成神族的秘技。心禪宗的種種理念，也得自於神族。小兄弟，以前你有沒有聽到這一類說法？”
道濟沒能透過求知堂考核之事，當歸聽吳有虛講過，其餘的傳聞則一無所知。他十分驚訝：“有這種事？是野史記載麼，我沒讀過。”
“不見於書籍，我聽江湖上的朋友講述。”
當歸的心頭閃過一絲迷惑，真如避居於碧井谷幾十年，哪有機會結交江湖上的朋友，並熟悉到議論本門祖師的程度。總不會是前幾天外出才發生的事，那太巧合了。
兩人閒聊一會兒，當歸告辭，返回心禪宗安排的住處。
這一番交談，各有收穫。真如探明了殺害松寒的兇手不是何當歸，另有其人，當歸證實了楚楚安然無恙。另一方面，雙方共同抱有的疑點都未能解開。真如察覺出，破解“無相波羅蜜”的能量帶有神族屬性，因此才提起道濟、推舉制度、神族基地三者之間的關聯，意在試探。當歸也清楚，“無相波羅蜜”來源於虛空中極微小的暗能量振盪。
為什麼對方能操控暗能量？當歸和真如均心頭糾結，暗生警惕和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