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的風聲刮過，身體一個勁往下落，四周漆黑。不知過了多久，當歸猛地撞上硬物，渾身巨震。人險些摔散架，嗓子裡充斥血腥味。
當歸掙扎著支起身子，入目是遍地的青翠，芳草萋萋，樹木三五成群，不遠處有一塊開墾的田地，另一側坐落著幾幢房舍。景物眼熟非常，乃是峨嵋山百草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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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口走來一名少年，腳步輕快，嘴裡哼著小調，一忽兒工夫來到當歸的面前。他是姬雲飛。
當歸竄起怒火，忘記疼痛一骨碌爬起身叱問：“你為什麼背叛朋友，加害我們？”
姬雲飛滿臉詫異，反問道：“你在說什麼，我啥時候背叛了？”
當歸思維混亂，模糊記得姬雲飛做過一件大錯事，傷害了朋友，但具體是什麼事，完全記不起來。他木然站著，不知如何回應姬雲飛。
姬雲飛伸胳膊摟住當歸的肩膀，笑嘻嘻說：“帝女蕙已經成熟，不是說好今天一同採摘嗎？走，這就去紫竹峰。”
此時當歸沒個定主意，被姬雲飛一拉，便跟著走。兩人行出幾步，景色突變，成了千碧林對面的山坡。高大茂盛的野草沒過腰際，許多小黑蟲子爬來爬去。
姬雲飛撥開草叢，顯露出一株纖穠合度的植物。其頂端開著一朵黃色芯蕊、白色葉瓣的小花，朝來人前後搖擺，友善打招呼。
“你來採。”姬雲飛說道。
帝女惠的有效成分很容易流失，需連根和周圍的泥土整體挖掘，拿到丹藥房一個小時內炮製。動手時要小心，保持根莖的完好。
當歸蹲下，從衣袋中摸出小竹釺，一隻手扶著植株，一隻手慢慢地疏鬆土壤，尋找感覺儘量避開根鬚。
這是細活，耐心手巧的人才能幹好，如賀亞男的毛躁脾氣肯定不行。
當歸全身心投入，一點點挖掘，逐漸成功在望，一大坨土塊被剝離出來。
“馬上就好，做成丹藥後，楚楚、賀亞男、你我各分一粒。”當歸欣喜言道。
一把匕首以迅雷之勢插入他的後背，緊接著一隻手從後方探過，抓住帝女蕙飛快奪走。
“哈哈哈，為什麼要平分，我一個人獨佔豈不更妙。”姬雲飛得意大笑。
當歸忍痛站起身，怒視姬雲飛，氣得語不成句：“你……你……”
“不服氣麼，這帝女蕙本來是我第一個發現，你們憑啥橫插一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怪你小子太傻。”
姬雲飛不屑地嘲笑，舉寶劍當頭砍來。當歸無力躲避，引頸待戮。
一條身影斜刺裡飛至，揮劍架住姬雲飛，卻是楚楚。
兩個人激烈交戰，動作快似閃電，眼花繚亂。當歸提心吊膽看著楚楚迭遇險招，又為她數次錯失良機而著急。
鬥到分際，姬雲飛虛晃一招逼退楚楚，然後投擲寶劍，直刺當歸。楚楚搶上攔在當歸的身前，被寶劍刺入胸口。
哈哈哈……姬雲飛狂笑，拿著帝女蕙飛上天空去遠了。
當歸撲上前抱住楚楚，那軀體軟綿綿靠在懷裡，生命飛速流逝。他顫抖著握住劍柄，想拔而不敢拔。
“楚楚，你忍著點，會沒事的。我馬上找師父來救你。”當歸徒勞地安慰，心中滿是絕望。
楚楚吃力抬起手，擦拭當歸臉頰上的眼淚，笑著說道：“嗯，我沒事，我會好的……”
當歸越發悲慟，哽咽著泣不成聲。“怎會這樣，為什麼好端端的變成這樣……楚楚，你為什麼救我，我不值得你犧牲……”
楚楚含笑凝視著當歸，一言不發。
當歸怔怔回望，如何不明白女孩眼中飽含的深情。如果說在求知堂時期當歸年少懵懂傻里傻氣，但闖蕩江湖後心智成熟，自然領會到楚楚對自己的不一樣情愫。
可惜他無法回應，只能裝聾作啞。
此刻，當歸真真切切站在楚楚的立場，懂得那份無望的感情，那糾結和痛楚。他幡然醒悟，憎恨自己的虛偽，憎恨自己的自私。
然而，他依然什麼都說不出口，不能給予女孩想要的答案。
當歸茫然失神，良久良久，直到忽地察覺，臂彎中的軀體已冰涼僵硬。
“不，你不要死，我求你……師父，快來救人，師父，你在哪裡……”
當歸抱著楚楚的屍體漫無目標地奔跑，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許是聽見呼喚，吳有虛現身了，蒼老親切的聲音傳入當歸的耳朵。
“唉，傻孩子，你看開些……”
當歸抬頭，看見師父在前面立著，頓時欣喜若狂，找到救星一般撲過去。
“師父，你快救回楚楚。”
“楚楚已經去世，我救不了。”
“你是醫聖，江湖人人傳頌，定可讓楚楚起死回生……你是地球人，是神族，擁有超高科技，趕緊救她呀……”
“抱歉，我確實做不到，世間之物都有消亡的一天，非人力能挽回。何況，我也早已死去，你還不明白嗎？”
什麼？當歸從悲痛中驚醒，定睛觀望吳有虛。
老頭子似喜似悲，喟然嘆息：“量子貓是一個微型異宇宙，爆炸的威力遠超常態，其籠罩範圍內無物得以倖免。你傳送進異空間通道，躲過一劫，我和巫斬旗則粉身碎骨。否則，女媧怎監測不出我的去向？它想利用你做事，故而隱瞞真相，免得你受刺激生出意料之舉，脫離控制。”
吳有虛可算是當歸的引路人，傳授道法，傳授醫術，甚至一言一行潛移默化樹立起為人處世的榜樣。當歸成為今時今日之當歸，全然離不開吳有虛的影響。儘管相處時間不長，當歸的內心實已把吳有虛當作父親。
如今噩耗接連而至，楚楚剛亡故，吳有虛又將永訣。
當歸幾近崩潰，拒絕接受：“我不信，你騙人，我不相信……”
“休要畏畏縮縮，效小兒女之態。天地浩茫，人生孤旅，沒有誰能永遠陪伴你。做個好男兒，走自己的路，去探尋無盡的未知，去學習天道的奧秘。”
“不，我不要什麼天道，只希望大家和從前一樣，快快樂樂在一起。”
“希望‘大家’和從前一樣？你問過‘大家’嗎，他們同意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會停留在原地，這世間每個生命都必須成為它自己，完成一生的使命。區別在於，強者有意識主動努力拼搏，弱者無意識被外物裹挾。你當何去何從？”
這番話振聾發聵，當歸惘然無以應。
吳有虛又厲聲喝道：“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何必沉湎於回不了頭的過往，且顧當下。再不清醒，你同樣將墮入黑暗和死亡！”
當歸猛然發覺，自己虛弱已極，精氣神渙散，似清晨太陽徹底升起前的最後一縷薄霧，時刻會化為烏有。一個異常的能量場漩渦吸取著他的生命之力，貪婪而兇殘，榨乾他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事物。
有那麼一瞬間，當歸被灰暗的心緒浸透，喪失掙扎的勇氣。父母拋棄了我，朋友背叛了我，最親近的人離我遠去，人生虛妄而沒有意義，不如就此沉入甜美的夢鄉，安然酣睡。可是，在意識的深處，始終有一朵小小的火苗跳動，不甘熄滅。那是生命意志，不屈的靈魂。它不僅是當歸的個人意志，亦承載著整個人類幾千年來的生生不息，從孤獨一隅的行星邁向燦爛星河的宏偉旅程；更不止於此，這是隨宇宙同時誕生的本源力量之一，那冷酷法則之外的另一種並行法則。
生命的意志必將伸張。
沒有什麼能阻擋一朵花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