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這大口一張，鳳鸞卻是愣了一愣，隨即十分歡喜，原本羞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誠如陰康所說，他們雖是修行多年，卻一直都是妖族之身，不得一具真實的人形，也不懂得人道的一些規律變化。縱是委蛇這等數千年的老妖怪，同時代的妖族大多都飛昇成仙或者身死道消的，也不能全然理解人類的一切事情，只是表面上的模仿，不知道根裡深處的原因。
這一切，與三人一直在深山之中修煉，最遠不過下山去六詔城中走走，停留時間也不長，所知所會都是有限有關。而另一方面，也的確是六詔不比中原，早數千年都沒有所謂的道德理論，就算是佛家也不過是近百年來才開始流傳。烏蠻人生性豁達開放，沒有中原那些重重束縛，生活得還十分原始，自然也就不能教會三位妖王太多的東西。
正是因為如此，委蛇才空有千年道行，至今不能得到；也正是因為如此，陰康才準備遠走異國他鄉，看看外面的世界，以期獲得成道的機緣。也是他們這般徒有其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模仿人類，才會有今日這般叫望舒尷尬的情景發生，卻也是真像委蛇所言一般，對於鳳鸞那般誘人的身軀，他和陰康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的，鳳鸞自己也不在乎。
靈均老道來到南詔，除了順應天意，傳承道法，幫助南詔成就大業之外，也是為了將中原的道德理論帶來此地，廣為播撒流傳，一來幫助凡人、妖族和其餘某些不可名狀的東西理解天道人道，二來也是在無盡歲月之後，南詔與中原打破壁壘，彼此往來，也不要叫彼此之間有了隔閡才是。
道德天尊，太上老君所代表天道之中的“教化”，可不僅僅是帶領百姓們吞符送水，燒鉛煉汞，叫他們人人神通廣大，個個舉霞飛昇這麼簡單。更多地，是要將人道的種種規律，種種共識，將人與自然、與天地的思想流傳下去，成就功德事業，開化民智，淨化風氣。
而三位妖王之中，鳳鸞可謂是對人道感悟最深，最能接近、理解人類的一個。雖然她也不過是法術幻化的人形，本身不過是一隻雉雞，修為也是最為淺薄，可就是因為她靠近人道，一應道理卻是要比之委蛇陰康強上不少，如今更是學會了臉紅羞澀，這卻是內心情緒外顯，妖心轉變人心的一個重要變化。
望舒不懂得這些道理，只是一位沉浸在尷尬之中，難以自拔，越是不願意想起方才種種，越是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先前眼前所見，竟是愈發清晰，愈發明顯，甚至一眼不能看清之處，都被他自行腦補了出來，一時叫他難堪非常，實在無法面對眼前的鳳鸞。
既然知道了望舒“奇怪舉動”的由來，幾人自然也就不再逗他，卻是知道有些事情妖族不甚注意，人類卻是看得比什麼都重。三位妖王或許不通禮法，不懂規矩，卻也是自然生養，理解同情的心念還是有的。
委蛇先前吞了自己的酒杯，這下又是伸手按在巨石之上，就見那巨石一時化作軟泥一般，隨他揉捏擺弄，塑造成型，又做了三個酒杯出來，一個遞給望舒，一個遞給鳳鸞，一個自己拿著，都是滿上了酒水，說道：“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望舒小弟又沒做錯什麼，老雞婆也不曾少了塊肉去，就這樣吧！來來來，喝酒，喝酒！”
眾人俱是舉杯，特別是望舒，更是將杯中酒水凍得結出了冰碴，一口飲下，這才得以澆滅心火，衝散胸中一股奇怪的氣息，一時舒服了許多。心火澆滅，望舒神志又是清明起來，頓時覺察出這酒水味道實在非同凡響，十分甘冽香醇，雖是不及靈均老道的酒水神效驚人，口感上卻是似乎還略勝一籌。
看著望舒神色恢復正常，陰康也是淺淺一笑，並不說話，端起一旁偌大的酒壇子來，給望舒又倒上了一杯。
兩杯酒下肚，望舒只覺得渾身輕盈暖和，遍體舒適，和煦萬分，就連心情都好了不少，元神似乎都要飄飄飛起，愈發靈動了幾分。感慨之下，望舒說道：“委蛇大哥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竟還藏有這等美酒！你若是拿這酒去跟我師父換，估計能換回不少他的仙酒哩！”
委蛇一面伸長了分叉了舌頭，舔舐著酒杯內壁上殘存的液體，一面說道：“望舒小弟，這酒可不是我釀的！這是你陰康大哥珍藏多年的私物，今日難得拿出來分享哩！”說著話，委蛇舔乾淨了杯子，又是雙手端杯，伸到陰康面前，滿臉期待地看著陰康。
陰康一面無奈地給委蛇倒上酒，一面朝著望舒說道：“這是我千年之前，靈智初開時藏下的果酒，雖然比不得傳聞中地‘猴兒酒’，卻也不差幾分。望舒小弟要是喜歡這‘狐狸酒’，我便送你幾壇也是無妨。”
一旁的鳳鸞用了杯酒，也不在羞澀，笑著說道：“要不是陰康大哥度過了劫數，又得了靈均道長指點機緣，心情大好，我們還喝不上這酒水哩！可惜我族人生來沒有囤積漿果地習慣，至今也學不會釀造之法，否則這‘雀兒酒’，也不輸給陰康大哥的‘狐狸酒’呢！”
望舒一聽“雀兒酒”，腦中又是浮現出某些不堪入目，不可描述地東西，一時猛地搖了搖頭，轉移話題說道：“對了，差點誤了正事。委蛇大哥，我這次來，乃是有求於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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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望舒將烏蠻大祭司的到來，皮羅閣的情況和靈均老道的意思都跟三人說了一遍，希望委蛇能幫他找些經年的茯苓出來，助早日皮羅閣甦醒。
委蛇自然是滿口答應，一面發出嘶嘶聲音，一面說道：“這是小事兒，我叫孩兒們去找些來便是。茯苓生在樹根沙土之中，正是孩兒們隨時路過之處，靈均道長所說的經年之物，雖是少見，卻也還是有一些的。你稍等片刻，它們一會兒就送過來了。”
望舒連連道謝，又是對鳳鸞說了烏蠻大祭司的意思，想要請她前往三清觀一敘。鳳鸞點了點頭，說道：“自是無礙，一會兒茯苓送來，我便跟你回去就是。這烏蠻人的大祭司也是奇怪，雖說我早年間許是救了他的性命，可事隔多年，我都忘了，他還這般記掛，真真有趣……”
望舒已然解開了心結，這下也不覺得什麼，便也就說道：“若是你真曾救過他的性命，只怕他這一輩子都是忘不了了。你們都是長生久視的，躲得過劫數，便能再活五百年。或許數十年前的一件事情，對你們來說實在不值得記憶。只是那烏蠻大祭司雖是強橫，卻也是個凡人，百年便是一捧黃土，自是記得清楚。”
這話一說出來，三人都是愣了一愣，隨後陰康長出一口氣，說道：“望舒小弟一言，對我有著莫大啟發。不愧是靈均道長的弟子，一言一行，俱是不俗啊……”
鳳鸞也是沉思片刻，隨即點頭道：“不錯，你說得對。凡人數十年地生命，在我們看來的確是不值一提，容易忘記的。既然如此，我便好生與他說說，受了他的意思就是，也免得他掛牽太多，卻是無益於他的修行。”
委蛇則是笑了笑，說道：“要說長生久視，我等怕是比不上道門真人哩！時間觀念不同，思想層次自然也就不同。若是我早些聽到望舒小弟的話語，只怕早就化身真龍，飛上仙界了啊！”
幾人說話間，就聽見低下一陣窸窣亂響，隨即便有一大群螞蟻拱開地面，冒出頭來。隨著地面上地洞穴越來越大，螞蟻也就爬出來地越來越多，不多時，便見它們抬著一塊巴掌大小，覆蓋著泥土，卻隱隱散發出清冽香氣的茯苓塊出來，擺在委蛇面前。
委蛇不知如何，伸長了手臂，撿了那塊茯苓起來，遞給望舒道：“望舒小弟，這茯苓是周圍年份最久的一塊了，你這就帶回去，給靈均道長煉丹，救那皮羅閣用罷。”說著，委蛇自是拂去了茯苓之上的沙土，一時間只覺得周圍清香氣息四溢，叫人聞見就覺得身子輕巧了許多，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別錄》中有載，茯苓“止消渴，好睡，大腹，淋瀝，膈中痰水，水腫淋結。開胸腑，調髒氣，伐腎邪，長陰，益氣力，保神守中。”，對現在皮羅閣的情況，正是合適。
望舒見委蛇弄來這樣一塊藥性猛烈到離土就不斷逸散地茯苓，心中也是大喜，一面朝委蛇不斷道謝，一面又是連忙將這茯苓用冰凍住，不叫它失了藥性去。
陰康看著望舒，說道：“記得告訴那烏蠻人的祭司，這東西是山裡的獸類，辛苦尋來，救他們王子用的。”
望舒自是點了點頭，知道陰康即將離開，卻是放不下原本屬於他麾下的走獸一族，生怕失了自己的庇護，這些走獸會在烏蠻人的獵捕之下吃虧。委蛇對此自然是沒有什麼異議的，畢竟這山中的一切動物，都可以算作是他的部下，陰康離開之後，走獸一族也是需要他多多庇護。他自己性子懶惰，有時候一睡就是幾個月，陰康這般佈置，也是有備無患。
或許靈均老道叫望舒來求這茯苓，也有這一層意思在內，否則道家丹方玄妙，又怎會獨獨缺了這一味茯苓呢？
藥材到手，望舒也就不再耽擱，同委蛇和陰康道別之後，與鳳鸞一道，御風朝著三清觀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