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老闆知道，洋人和傳統的中華人看待這個世界萬事萬物的方式之間，是存在差距的。
差距有多大呢？大概，差了一個時代吧。
當然這也只是呂老闆專門去知道了很多東西之後得出的比較準確的猜測，卻從來沒有機會具體驗證過。
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了。
一個足夠聰明，又有勇氣，還有弱點，同時對中華文化“略知一二”，還能說一口流利漢語的洋人，少見啊！
呂老闆相信，神父是有那個把很多事情解釋清楚的智商和邏輯的，至於神父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的理由，呂老闆現在手上就有一個。
管家表示自己明白神父的意思了，於是轉身離開，並表示那三百兩銀子是定金。
“我想，你應該能分得清楚‘定金’和‘訂金’之間的差別。”管家直接用手在半空中寫出了兩個字。
“我可還沒有答應你們！”神父又舉起了獵槍。
管家微微一笑，接著說：“相信我家老爺會願意親自來一趟的，畢竟就如你所說，那是他的喜愛之物。但老爺的時間寶貴，希望你，自重。”
說完，轉身離開。
【啊啦啊啦，這樣的人怎麼會是一個區區管家呢？】面對這種優秀的懂事的很有做商人潛質的人才，呂老闆動了一點心思。
“他是什麼人？”呂老闆問小德子。
“這人名叫羅響果，今年剛剛高中的舉人。他哥哥就是如今內城風頭正勁的羅相公，是六王爺手下擺在明面上的第一謀士。”
呂老闆一歪頭，問：“不是說羅相公是獨子嗎？當初他爹把獨子給人家做贅婿，可是被人好生罵了一段時間，那些讀書人都羞於與他為伍呢。”
“正如老闆所說，一個連讀書人臉面都不要的漢子，為了兒子，還有什麼幹不出來的呢？”小德子回答。
呂老闆大概能扯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羅老爺子晚年晚年了，覺得自己大概一生也就不過如此了，得為兒子們做點什麼。於是放棄了某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把大兒子給人當了贅婿，把二兒子給大兒子當了管家。
大兒子進了賤籍不能做官了，但可以不要名分啊。二兒子因為他哥的關係，可以專心學業，以後進入官場又有大哥的照應和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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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聖賢書的，也不全是死腦筋啊。】呂老闆感嘆。
於是這事算是吹了。
神父眼看著羅響果走遠，這才轉過身來面對呂老闆。
他臉上的表情有點豐富，驚懼、慌張、猙獰、憤怒、委屈、擔憂等等等等揉作一團，很是狼狽。
但呂老闆毫不在意，從長椅上走到神父面前，把桌上的銀兩推到一邊，朝著神父頷首示意。
但他也沒有絲毫要體諒神父的意思，完全不顧神父此刻的感受，說：“好的，現在該談談我們的事了吧？”
“嘎嘎嘎……”神父抖動的雙手使那支獵槍上的金屬件相互碰觸，看得出來他很想再次把那杆獵槍朝著又一個人的腦袋舉起。
“想必先生剛剛也看見了，我是不會販賣那些小姑娘的。”神父說。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想要買小姑娘的？”呂老闆輕笑一聲。
“我可沒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同時也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可以去等一個青澀的果子成熟。”這句話居然用的是純正的西洋語，還是西洋的諺語！
神父的表情變得好像聽見羅響果去而復返並表示不買什麼小姑娘同時那三百兩銀子也白送給他了一般。
“那……那不知這位先生，有什麼指教呢？”神父語無倫次，這句話裡使用了三種語言，有西洋語，有字正腔圓的漢語，還有他一直以來假裝出的那種古怪聲調的漢語。
呂老闆朝後看了一眼，小德子隨手就扯來一把長椅放在了呂老闆屁股下面。呂老闆順勢坐下，仰視神父。
神父低著頭，處於高位，但他的感覺好像在凝視地獄之門。
“剛剛的情形，讓我大致明白了你，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有什麼弱點，以及和你最好的交流方式。”
“接下來我會效仿剛剛那位簡單明快的先生，如果引起你的不快，請你憋著。”
神父的手握緊了槍柄。
呂老闆發現了神父的緊張，於是出言安慰他：“再次申明，我不要什麼小女孩，小男孩也不要。我要的是真正的商品，真正的可以用金錢衡量的東西。”
【雖然在我眼裡，無論什麼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就是了。】
“對剛剛在我面前發生的情況，我有幾點需要說明。”
“一，李家很有錢，我也是。”
“二，李家的剛剛那個管家很有禮貌，‘此時此刻’的我，也是。”
“三，李家愛好和平，且尊重規則，我也是。”
“最後是重點，四。”
“如果在你這裡，按照規矩實在走不通了的話，那麼李家就會按照著某個人的心願，決定是否要動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去達成目的。同樣的，我也是。”
神父的呼吸變得粗重。
“就像剛剛那個做事乾脆的年輕人所說，你應該分得清‘訂金’和‘定金’之間的區別。你從一開始就沒得選擇，不管剛剛那個管家出價多少，他們想要那個小女孩兒，你就得乖乖地雙手奉上。至於走第二條乃至第三條路的條件，你並不具備。”
“但我們是文明人……這個詞或許會讓你覺得不舒服，因為我們正在做的事和你們意義上的文明完全不一樣。”
“所以我們在轉變。”
“如今的世界，已經不是某一個人，某一個組織說一不二的時代了。因為一個組織乃至一個人的一個想法，就可以隨意剝削屠戮他人的時代是落後的時代，是不正確的。”
“所以我們要轉變，比如我所在的這個組織，對你們國家那句‘自由貿易萬歲’的口號，可是打心底認同的。”
神父慢慢冷靜下來，並理解了呂老闆的意思，甚至能接過了話題。
“所以，你們其實已經按照我的遊戲規則來了，只是萬萬沒想到，制定遊戲規則的我自己，卻是最不遵守遊戲規則的那個。”神父苦笑著說，深深體會到作繭自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我大致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說在這文明和野蠻交匯的時代，用文明還是野蠻的方式，只在於你們的一念之間，沒錯吧？而如果你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話，我則完全無力反抗，對吧？”
神父把獵槍放在了桌子上，長嘆一口氣。
“你說吧，你想要什麼？”
呂老闆笑了，他心情很好的時候，是不介意讓其他人的心情也變好一點的。
“告訴你一個不錯的訊息吧，剛剛那個人我認識，他背後想買小女孩的那個人我更認識。別這麼看著我，讓他放棄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那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對，不是你們國家那種惺惺作態的紳士，是我們國家的知識分子、讀書人、君子的那種品德高尚。”
【看來他對我們果然挺瞭解，而且並沒有什麼偏見。】呂老闆看見神父露出了笑容。
“至於我想要的東西……你知道的，每當有人想做出點改變的時候，總會有更多的人試圖阻止他。所以，我們需要一點，‘自由’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