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分道揚鑣
*
“他都那個樣子了，我們怎麼可能繼續下去！”
何南第一次覺得女生的聲音能夠這樣尖銳。
……不對，這其實也並非他第一次面對盛怒中的女生，但更要命的是，憤怒中混雜了惶恐。
還有焦慮、恐懼、慌亂、不知所措。
層層分析下去，這後頭的感情足以拉成一條光譜，並且色彩黯淡，令人不安。
何南明智地決定不去插嘴，他抱著膝蓋坐在火邊上，垂著頭，佯裝成仍然因吸入毒粉而身體不適的模樣。
“只是有人倒下了而已，我們還可以繼續試煉的。”立刻有人反駁那女生，只是他的聲音聽起來也並非那麼有自信。
畢竟現在他們都既是疲憊又飢餓，在這種情況下任誰想振奮人心都需要一點兒的技巧。
何南把腦袋埋在自己的手臂間，總覺得自己的袖子上還有淡淡的腐臭味。
但其實那些味道已經消散了，當他抵達村子時，它們就僅僅只是溼透了而已。
這很不可思議，那腐臭似乎要持續汙染才能夠形成，否則河水的力量就會將它驅除。
可攝入體內的毒素卻沒有那麼簡單就能恢復原狀，它們似乎已經和他們的身體相互結合，持續不斷地帶來噁心和暈眩。
有人在上岸後不久就倒下了，他自己也差點兒如此，史蒂拉急忙找來草藥（其實也是水果的一種）給他們。
糖度同樣過高的草藥下肚後他才漸漸好轉，至少不會再晃著晃著倒在地上。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都得到了治療——只是這治療未必有效。
仔細想想，如果他們能夠治療所有植物散佈的毒素，那麼那些魔物根本就不會對他們造成威脅。
據他們所說，要是這些治療沒有起作用，接下來他們要面臨的就是水腫和像熊鵬雲一樣深陷昏迷。
不幸的是熊鵬雲就是其中之一。
“一次性吸入太多毒素了。”幾個迪沃亞居民討論後嘰嘰喳喳地說道，“村子裡也沒有醫生，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能把他送到有醫生的地方去嗎？”奇易向他們問道，這段對話是她後來向何南轉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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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種狀況，不知道要走多久……”糰子們聽起來相當沮喪，“路上也不安全。”
他們沮喪地聚在一起，那景象讓奇易根本沒辦法責怪——更何況這些糰子們對他們原本也沒有責任。
“他接下來會怎麼樣……”她擔憂地看著熊鵬雲。
“我們會繼續嘗試的。”好心的迪沃亞居民這樣說，“不過接下來……大概就要看他自己了。”
這句話聽起來相當耳熟，何南覺得自己要麼是在武俠劇要麼是在醫療劇中聽過它。
但總之，熊鵬雲依然在昏迷中，他決計不可能踏上接下來的旅程。
因此才有了火邊的爭論，作為社交場合，他們在這裡議論他們的前路。
高中生們很自然地分成兩派：主張停下旅途的，和想要繼續旅行的。
前者此時此刻佔據了上風。
“連熊鵬雲都敗下陣來，就憑我們……能做得到嗎？”說這句話的人聲音不大。
但它代表的是所有人現在心中的隱憂。
從昨天開始，熊鵬雲便成了這些高中生中的領袖與英雄人物，現在，標杆倒下了。
他們陷入的是無盡的恐慌。
何南輕輕吸了口氣，呼吸有木柴燃燒的味道。
“我……只是想試試看，才去的遴選會……”耳邊傳來這樣的聲音。
像這樣的人一定不在少數，很快便傳來了諸如“我也是”的話。
其實熊鵬雲原本也是這之中的一員，他昏迷後，關於他的零星資訊爆炸般在高中生們間傳播。
在這次爭論開始前，他們就正在討論這些事，說他原本是個體育生，因為受傷，才打算來遴選會試試。
結果遇到這樣的事情，簡直是無妄之災。
何南閉上眼睛，呼吸變得緩慢，他深深地吸氣又深深地吐氣，意識到自己或許是這些人中全然沒有受到影響的那一小搓。
另一個屬於這陣營的人就是懷之，他可以確定這點，他們堅定地它在同一條道路上。
這會兒她正（理所當然地）站在應當繼續旅行的一方。
“做不到也得做。”清冷、理智、毫無波動的聲音，“否則，你們準備怎麼回到我們的世界？”
哎呀呀。
即便準備去睡的何南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不一會兒，他就聽見有人正在啜泣。
——被突然捲入異世界這種事沒有前例。
前往異世界的鑰匙掌握在英雄手中，即便要嘗試試煉也需要一位英雄開啟大門。
而返程更是如此。
他們中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該如何回去。
懷之一定正以冰冷的目光環顧四周。
“現在我們唯一知道的，就是勇者能夠掌握連線世界的方法。”她說，“所以必須有人成為勇者。”
正是如此。
且何南相信，她這樣一說，大部分的人都會意識到這件事。
只是……
他們未必能做到。
“既然都沒法回去，那麼總會有人站出來吧。”
“承擔危險的事就交給別人好了，為什麼我非得冒這個險？”
“反正我根本不是做這種事的料。”
他幾乎已經能聽見這樣的竊竊私語在四周徘徊，聲音如同啃食樹木內部的害蟲。
“氣氛怎麼這麼嚴肅？”一個聲音忽然插入了一口氣冰冷下來的火邊。
是奇易——作為非戰鬥員，她今天又承擔了找食物的後勤工作。
何南忍不住從手臂與身體的縫隙中看了她兩眼，這次她手中沒有任何水果，大約是運氣不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聲音看向她，反而讓她一瞬間有些無所適從。
“怎麼了嗎？”她張皇地問道。
“沒什麼。”而後響起的是懷之的聲音，儘管依舊沒有什麼溫度，卻也已軟化了不少。
“那，大家趕快去休息吧？”奇易歪了歪頭，“只吃水果很容易肚子餓，但是睡著了就不會察覺到了。”
何南不由得想要嘆息。
肚子餓可真是個沒辦法拒絕的理由，而她介入的時間也微妙地處在雙方都不想說話的當口兒。
最終他們熄滅篝火，碳化的木頭發出焦味，何南倒在地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四周漸漸再沒有聲響，他睜開眼睛，又能夠看見頭頂上璀璨的星辰。
這的確是個艱難的夜晚，他想。
即便有想繼續試煉之旅的人在這樣的晚上都搖擺不定。
——但哪怕只有他一個人，也會繼續下去。
如果沒有這樣的覺悟，他想還是不要踏足異世界為好。
他閉上眼睛，帶著思緒進入沉眠之中。
*
第二天，熊鵬雲的狀況並沒有任何好轉。
何南去看他時，他的身周已經搭起了簡易的帳篷，迪沃亞居民很少有“手”，但他們會用那團光一樣的能力牽引物體。
他們的屋子決計容不下熊鵬雲的大個子，是以他們簡單地搭建了這裡，用料大多是附近廢屋裡拆下的。
雖說這些屋子的主人也有可能回來，可對於這裡的村民來說，準勇者的同伴顯然怠慢不得，他們盡了他們所有心力。
儘管最終結果並不能算是好，不過至少足夠遮風避雨了。
而躺在裡面的熊鵬雲看起來還在呼吸，只是胸口起伏微弱，何南站在門外靜靜看了好一會兒，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腳邊一個迪沃亞居民跳了過來，抬頭看著他。
“你在擔心他嗎？”他問，聲音顯得格外稚嫩，明顯還是個孩子。
“……嗯。”何南低聲應了一聲，儘管他其實並不是在這樣想，“他要留在你們這裡。”
“我們會盡力照顧好勇者大人的同伴的。”孩子說道，“等你們回來，再帶上他就好了。”
“現在也只好這麼辦啦。”何南蹲下身，想把視線與他齊平——卻發現怎麼樣也沒法做到，“你們也不要勉強哦。”
他拍了拍糰子，衝著他微笑了一下。
沿著古道而下的各個村落糧食都不充沛，要他們多照顧個人可是個巨大的負擔。
而高中生們即將繼續沿著古道行進——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就在今天早上，懷之提出了一個新提議：“我們分開走吧。”
讓想留下來的人留下來，想要繼續旅行的人則自行乘船繼續旅途。
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懷之環顧著所有人，問道：“有誰願意繼續下去？”
何南第一個站了起來。
接著又有些人像他一樣，他看了看，那個穿私立校服的女生坐在地上，垂著頭，隱隱發著抖。
她不會繼續下去了，他想。
於是船隻的數量也隨著人數減少而減少。
等何南從熊鵬雲那裡繞道前往河邊時，只有兩艘船飄在河上。
“人數真是削減了不少啊。”何南站在河邊，喃喃自語著。
“這是好事嗎？”奇易站在他身邊，聽見他的話後，轉頭問道。
“嗯，是啊。”而何南笑了笑，回答道，“畢竟‘勇者’這一稱號，只是為一個人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