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魔王
*
劇痛。
何南曾經以為被馬特爾集中後的疼痛就已經是他忍受的極限了，現在的疼痛卻遠遠超過那時。
五臟六腑都在疼，只要稍稍一動，喉頭便是一陣甜腥。
“可……惡……”連說話都在發疼，但若不是能夠開口，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哦？已經醒了嗎？”
“——！”
是那最後出現的第三個魔物。
何南猛地抬頭，後頸一陣刺痛，有什麼東西刺入了血肉中，錐心的疼。
“何南！”奇易的聲音，“你沒事吧？！”
他扭頭向她看去，脖子上又是一陣疼痛——只見她就坐在他身旁，看起來倒沒有什麼大礙，只是……
“荊棘……”生著尖刺的綠色藤蔓纏繞在她身上，從手腕到肩胛骨，只要她一動，尖刺就會陷入身體中。
何南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眼，他身上也是同樣，行動被徹底限制，看樣子對方不打算讓他有反抗的機會。
史蒂拉也是一樣，毛絨兔子一樣的戰士被捆成了個繭，丟在距他們不遠的地方。
“這陣仗還真是豪華啊。”何南高聲說道，他喉結下方的荊棘卡在了個不恰當的地方，他一開口，尖刺便扎得他生痛。
但何南沒有表現出任何疼痛的模樣，他努力讓自己的目光尖銳起來，瞪向那開口的魔物。
半空中傳來一聲低笑，那聲音傳來的位置足有兩層樓高，樹幹上裂開的縫隙吐出氣流，在那上方，是何南曾越過狂風看到的紅色雙眼。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他一瞬間想起了第一次遇到馬特爾的時候，然而眼前的巨樹顯然不是榕樹——他對植物學並不精通，無法分辨具體樹種——那雙紅色的眼睛也比馬特爾的更加晦暗。
“畢竟是勇者大人大駕光臨，怎能不做好準備？”巨樹如此說道。
在它兩側，何南之前曾見到的兩棵能交談的樹木正佇立著，樹幹上的嘴輕抿著，雙眼低垂，神色恭敬。
它們的樹枝上，一些紅色的飛葉正握著鈴鐺，時不時地旋轉著葉片，發出一兩聲搖動的鈴聲。
簡直是重兵把守。
和他們一路行來全然不同。
“那麼，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何南舔了舔唇角，“你就是魔王嗎？”
“按人類的說法，正是如此。”巨樹回答道。
何南屏住了呼吸。
——魔王。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他除了“真是老套”外什麼也沒有想。
而在成為勇者後，他或多或少想象過自己將要面對的對手，能被冠以這個稱號的角色各式各樣，但鑑於迪沃亞的魔物都是樹木，何南曾想過他或許會遇到一棵巨大的黑紫色的樹。
這兩個形容詞裡只有前一個是正確的，眼前的魔王堪稱高聳入雲，但它的樹枝不像是何南見到的任何腐化樹木，甚至連葉片也還是青翠的，如果這是在根源世界，何南或許還會感嘆一句這棵樹長勢不錯。
然而這裡是迪沃亞，並且這棵樹還能說話和與人交流，這模樣就讓人覺得怪異萬分。
何南眯起眼睛。
最終BOSS一下子出現在了眼前。
而勇者正被五花大綁著，既沒有可以期待的救援，手上也沒有兵器。
藏水……那柄小刀就掉落在不遠處。
對方看樣子並不認為那是他使用力量的關鍵，這是他的優勢……儘管他不知道能派上多少用場。
“就這樣突然出現還真是讓人受寵若驚。”何南說，對方似乎並沒有馬上殺死他的打算，這也是他的優勢，並且是現在就可以利用的。
“你是這麼認為的嗎？”魔王又笑了，“我們已經等你們好一陣子了。”
何南想起他在外頭聽到的對話，他們是“魔王的客人”。
“那麼，這條河道毫無防備，果然是……”
“為了讓你們順利抵達這裡。”
在被圍追堵截中，他所想的就只有選擇沒有敵人的那條路。
就像奇易說的那樣，這條河道太過安靜，顯然有些什麼不對……但他並沒有多想。
視野微微一晃。
“……為什麼？”何南問道。
既引誘他們到這裡，又只限制住他們的行動而非殺死。
明明對魔王來說，勇者應當是它最大的敵人才對。
“來自根源的勇者啊。”魔王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你有意與我們並肩戰鬥嗎？”
——不是回答，卻也等於回答了。
何男瞪大了雙眼，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稍微想過這個可能性，可也就僅僅是想想而已，
“你在開什麼玩笑！”他還沒有回答，史蒂拉就已經率先怒吼了起來，“勇者大人……才不會幫助你們這種……卑劣的生物！”
“閉嘴，人類。”柳樹以相同的憤怒回道，“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何南的額角不由得一跳——迪沃亞的糰子認為自己是人類，他也一樣，身份認知在這個場合下成了奇怪的障礙。
不過對於史蒂拉的話他同樣沒有多少認同感，這個世界發生的事無關他的好惡，他來這裡，目的功利又純粹。
“看樣子，你沒有想到我會這麼問。”魔王說話了，它沒理睬史蒂拉的怒吼，彷彿她的聲音只是不值一聞的渺小聲響般。
“是啊。”……雖然並不完全是這樣，何南還是決定如此答道，“我以為勇者應該是你最大的敵人。”
古老的傳說，現實的試煉，他所擁有的力量——否則就無法解釋為什麼魔王要向迪沃亞的居民索要魔王，還有那個神秘的身影。
不得不說，他對這一切的解答好奇了起來，身上荊棘的刺痛似乎也因此減弱，他緊緊盯著魔王的雙眼，等待著回答。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最大的敵人也有可能是最強的盟友。”魔王說道，“就我所知，勇者並非這個世界的人。”
“即便如此，我現在也是在幫助……人類。”何南遲疑了一下，“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會投靠另一面？”
“你又有什麼理由，要幫助罪大惡極的人類呢？”魔王反問。
“什——”這用詞讓史蒂拉再度憤怒起來，“破壞一切的明明是你們！”
魔王的目光終於轉向了她，紅色的眼睛同樣被盛怒席捲：“長久以來，我們的人民就一直生活在你們的壓迫下，破壞這些，有什麼不對嗎？”
它的聲音並不激動，卻正像是何南第一次聽到它時產生的印象，那是悶雷，在遠處迴響，讓人一聽便知情況不妙，接下來到來的會是更強烈的雷雨。
史蒂拉瞪大眼睛，那表情如同聽到魔王希望自己站在它那邊的何南，她條件反射地想要繼續說些什麼，卻被魔王的聲音打斷。
“長久以來……你們奴役我們、殘殺我們、甚至將我們的後代作為食物，不是嗎？”它說。
何南無話可說，史蒂拉也啞口無言，他們一直從人類的角度看待這事，但從植物的角度而言，的確是這樣沒錯。
魔王伸出手——樹枝在半空中纏繞後指向了史蒂拉——它指著在現場代表這個世界人類的兔子戰士，聲音中的怒意沒有半點消減：“你們將種子吞噬，我們的族群無法擴散，種子中的力量也無法迴歸大地，才導致了現在的狀況。”
迪沃亞的居民在食用水果時一向會連種子一起吞下。
“下游的地方，腐化反而更加嚴重。”何南低聲說道，“腐化也是隨河流堆積的後果……？”
“正是如此。”魔王笑了，“人類消耗了土地的力量，又不讓封存在種子裡的力量迴歸大地，之後，這份消耗便堆積到了河流下游。”
按照根源世界的說法，大概就是土地已經變得貧瘠，腐化的實質就是地力被消耗。
史蒂拉一臉錯愕，似乎想反駁，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言語。
“一開始，我們還能夠忍受。”而魔王還在繼續說道，“河流盡頭的洞穴，我們的人民疊代得更快，反而不需要那麼多力量；然後，情況每況愈下。”
所以事情並非僅僅一天就變成現在這樣的，隨著迪沃亞居民不斷的繁衍生息，他們所到之處，土地的腐化就開始隨河流累積。
不斷累積的腐化在這個世代爆發，才有了那些黑紫色的土地，和因突然惡化的外界環境而不得不適應環境的魔物們。
——結果，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世界“人類”的過錯。
何南想，但同時也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魔王所說的話為他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正好解決了他之前感到的疑問。
若把它與迪沃亞居民的說法相比，魔物一方的說法反而更讓人覺得切合實際，他一下子就被丟進了巨大的矛盾中，兩種言論像兩股截然相反的水流，都想把他扯向不同的方向。
“怎麼可能會相信你的話！”史蒂拉叫喊出聲，“別想蠱惑勇者！”
“你太吵了。”那柳樹說道，荊棘立刻蜿蜒到了史蒂拉嘴前，她狠狠咬下，瞬間就滿嘴鮮血。
“所以，你意下如何，勇者大人？”魔王再度忽視了兔子戰士的話語，徑直向何南問道，“你決定如何？”
何南只覺得自己額上有冷汗留下。
魔王大概是木蘭屬的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