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餘音嫋嫋，但終究還是消散在了空氣裡，舞女們嬉笑著行了一個禮，卻也同樣緩緩消逝，華光美景、仙歌麗舞如夢幻泡影，只有石案上的瓜果菜餚能證明這不是一場幻覺，沉寂取代熱鬧，成山君獨坐在主位上，雙目緊閉，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歌舞裡，又似在緬懷著什麼。
一聲長嘆，成山君睜眼，又舉杯，對著下面無心欣賞歌舞的王邙說道：“失禮了。我知道你們心裡有許多疑惑，只是這些年的沉睡裡一直沒見這幅場景，今日有客前來正好情不自禁了。”
“二位若有疑惑便問吧。”
他將酒樽擲到石案上，冷眼看著它軲轆軲轆滾過桌面，掉到地上，沉重的酒樽和獨特的質材令其發出沉悶的聲音。他此刻表情之冷漠，完全看不出之前言笑晏晏的樣子，似乎一座泥塑。
然而王邙卻莫名覺得，這可能才是他該有的樣子。
白鹿理所當然地能聽懂成山君的話，但她顯然也不想提什麼問題，正在努力對付盤中的一疊瓜果，王邙有心提醒她不要亂吃別人的東西，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不僅可能觸怒成山君還多此一舉。
王邙看了殿外，之前的浩瀚星海和借替出現的數日凌空異象都已不見，又恢復了正常景象，沉默半晌，王邙理清了思緒，問道：“敢問閣下是什麼人？”
成山君沒有在人或神這個稱呼上糾結，低聲答道：“在過去，很多人稱呼我為日主。至於如今，我常居於成山，也就有人稱呼我為成山君了。”
“日主？”王邙覺得這稱呼有些熟悉，心神一動，驚異地問道：“齊地八神？”
“唔，這是哪裡來的稱呼？”成山君對此稱呼同樣有些訝異，然後皺眉：“左近確實有幾個神祇挨著我，想來可能是這裡的凡人將我等並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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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幾個傢伙都不弱，倒也有資格與我並稱。”
王邙微微點頭，又問了第二個問題：“方才那個神祇向你呼救，自稱與你相識，你為何不向我出手反而允許我殺了他？”
“何況我還是龍族。”
“你倒是生怕我不對你動手。”成山君覺得王邙的強調自己是龍族這件事十分有趣，笑起來，輕描淡寫地說道：“若是在兩千年，五千年前，我一見到你就自會動手除了你，哪裡還會宴請你呢。”
王邙神色一僵。
“至於被你所殺的那個小家夥，倒確實是與他見過一面。”
成山君，或者說日主，回憶著：“大概百年前，他還只是個落魄子，闖蕩著迷失在深山裡，落入了我的神域，欣喜之下我同樣宴請了他。”
“可惜那時候他和你一樣，同樣欣賞不了我的歌舞。”
王邙插了一嘴：“心中有事之人，恐怕再好的美景也欣賞不了。”
成山君點點頭：“是的，那小家夥還沒你有耐性，沒等歌舞結束，就跪拜在我的面前，祈求我的幫助。”
“我答應了他。”
“所以他能成為神祇是得到了您的幫助？”
“不過教會了他一些法子而已。”成山君彷彿說了一樁不值一提的小事，又補充了一句：“他也確實是一個有膽識之人。”
“我不好直接插手塵世之事，只不過提點了他幾句，他竟然真能成事，倒也讓我始料不及。”
“那麼，您為何任我殺了他？”王邙還是認出了這個問題，所謂好奇心害死貓，雖然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作死感，但他還是忍不住。
“你就這麼好奇嗎？”成山君淡然說道，“原因有很多，比如他不過是我漫長的人生中的一個稍有趣的傢伙，幫也好，不幫也好，都不是什麼必要的。”
“可閣下還是沒有說為何不願幫。”
成山君表情不變：“龍族果然在任何時候都惹人厭煩。
再比如說，他是新神，與我等天生神祇不同，你明白嗎？”
“新神？”
“不懂？”成山君終於正視王邙，然後頭微微後傾，想了片刻後突然一笑，笑得很暢快：“如今的龍族，真是……”
“真是大快人心。”
他無視了怒目圓睜就要發作的王邙，乾脆地解釋道：“新神，就是非一方地域天然孕育出的神祇，而是透過繼承所謂的神敕所誕生的神祇，呵，這種啃人屍骨而誕生的神，就算死了又有什麼可惜的呢？”
“那這麼說，我也是所謂的新神了？”王邙心中泛起波瀾，他只知道神祇大概已經是站在世界此世食物鏈頂端的存在了，哪裡知道神祇還有新神、古神的劃分，而且看起來古神大多都對新神抱有惡意，這讓他不得不感嘆一句，鄙視鏈真是無處不在啊。
“但，你為什麼說新神是啃著舊神屍骨起來的？”王邙念頭一動，突然發現了一個盲點：既然新神是繼承神敕後所誕生的神祇，古神不是，那麼神敕是如何誕生的！
“發現了？”成山君看著王邙，微笑著，然後突然惡意滿滿地說道：“死去的古神，其屍身會凝聚出神敕，然後所招惹來的腐犬就會吞食祂們的遺留，沐猴而冠也能稱神了！”
“呵，從一隻腐犬當了偉大的神犬，多麼令人得意啊！”
成山君說到最後，直起身來，手舞足蹈如瘋似巔，口中盡是讚歎眼裡的輕蔑與嘲笑卻幾乎能溢位來：“殊不知，這些腐犬竊據了諸神的冠冕，卻完全丟掉了神明的權與力，也就只好老老實實地當一條狗了！”
“如此，那個人就滿意啦！”
此刻的成山君簡直是一個瘋子，但他偏偏又是一個強大得令人髮指的瘋神，其手足癲狂時逸出來的力量足以令山海摧崩，這宮殿明明處在山巔雲海，可四周卻傳來大陸崩騰深海尖嘯之聲，壓得王邙喘不過氣，嚇得白鹿渾身僵直。
所謂屁股決定腦袋，自覺也是新神的王邙對成山君一口一個的“腐犬”極為不滿，待成山君平靜下來後，話裡帶著吹噓，說道：“新神裡同樣有強有弱，像之前那個傢伙完全不是我的對手。”
“你？”成山君卻似乎聽到了更好笑的事情，笑得身體輕顫，嘲諷道，“當年不可一世的龍族也要當狗嗎？恐怕那些腐犬不敢也不願讓你和他們站在一起吶！”
“小蛇，龍族的時代過去了！”
成山君看見王邙臉上可惜的神色，又補了一句：“你也不必緬懷，龍族留下的舊債可是還在呢！”
王邙感覺頭皮發麻，這是沒趕上龍族發展紅利，卻好死不賴地趕上了破產清零的節奏啊！怎麼感覺龍族身份帶來的麻煩不小啊。
沉默了一晚上的白鹿怯生生地開口了：“古神那麼偉大，那祂們為什會隕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