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最喜歡你，連生氣都只是懷疑自己。
…
本就漆黑的夜空中，烏雲從遠方夾著微弱電光席捲而來。
“今天好像又會有一場雷陣雨。”朝巖被風捲起的沙石弄得有些睜不開眼，虛著眼看著夜空中的風雲攪動。他動了動被凌林挽住的手臂，示意她要走快一點了。
“會比昨天更大嗎？”凌林還是一幅悵然若失的神情，時不時地側頭看向自己的影子。那個從血跡中探出身的小影子，並沒有和自己的影子融在一起，而是格格不入地或者說很突兀地跟在離她的影子不足十釐米的位置。
朝巖根本就沒有去回想早上聽到的今天的天氣預報，就堅定地回答：“不會。”
凌林忽然將頭轉過來，像是想透徹了些什麼一般，看著朝巖的臉“盡力”地彎起嘴角說：“那他就不會怕了。”
他？朝巖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她說的原來是明央。“嗯。”
“我們快點回家吧！”凌林的轉變讓朝巖有些吃驚。他是希望凌林能盡快恢復的，但是一時之間從陰鬱到幾近明朗，卻讓他摸不到頭腦。他四下張望，心中滿是防備。
難道，木子說的話是真的？
…
下午，木子將凌林送上車後，是想要轉身就走的，但是她還是放心不下這個情緒不穩定的人。算是陽奉陰違地在確認了凌林沒有繼續盯著她之後，就搭下一輛計程車跟了上去。
兩輛計程車一前一後穿過了喧囂的城市，在鬱鬱蔥蔥的行道樹邊停了下來，木子在後車的後座上看著凌林掛著長長的耳機下車，心裡總算松了一口氣。正欲讓司機師傅將自己送回學校，卻發現凌林並沒有向著小區內邁進。
認識凌林那麼久，一直懂她的執著是不容易被別人勸服的，即便那個人是明央。
所以，木子絲毫沒有猶豫地就跟了上去。
一路上，凌林的步伐並沒帶上病人的虛弱感，反而走得有點急，帶著難以發現的踉蹌。木子遠遠地跟在後面，在轉角的地方偶爾能看到凌林微動的雙唇，或者依稀聽到她在嘀嘀咕咕些什麼。
木子在好奇她到底在跟誰說著什麼？但是除了凌林的母親，木子想不到還有什麼人，能夠在這種情況下與她通話那麼久。
在一個小區路和主幹道的三岔路口，凌林漸漸停了下來。遠處的警戒線和地上的陰影彷彿在講述著這裡曾經歷了什麼，木子想到今天上午聽到的訊息，就立刻猜想到這裡是明央的事故現場。
木子看著正在向警戒線邁進的凌林，心中感慨萬千，這麼快就要面對這樣慘烈的場景了，凌林受得了嗎？
就當木子正對著凌林的背影發呆的時候，凌林的疾呼傳來。
“明央，沒事！沒事！有我呢！”凌林探手向不知所謂的方向，懸在虛空中很久，又放下，然後低頭哭泣：“明央，對不起。”
要上前嗎？這樣會不會過於殘忍。不上前嗎？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木子躲在轉角，默默地抹著眼淚，還有什麼是陪自己好朋友經歷生死更悲哀的。她是擔心凌林的，所以即使冒著被凌林厭惡的風險還是要跟上來，她更是心痛凌林的，所以不能戳破她的驕傲和自信。
沒有過去很久，木子的心情都還沒有平復，眼淚還未擦乾，就聽到凌林重重地說了一聲：“明央，跟我回家。”
終究是這樣了嗎？
木子來不及逃開。如果往回走，怕是沒幾步就會被凌林發現。於是情急之下，木子飛快地跑到路邊，攔了一輛剛好“空車”的計程車就迅速地離開了。
…
雖然木子叮囑過朝巖不要將自己跟凌林去過這個地方的事情說漏嘴，但是在凌林簡單的幾句問話下，他就敗下陣來，沒有一絲防守的底線。
感情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
朝巖是一直很喜歡凌林的，所以他對凌林從來就沒有辦法。無論是聊天也好，做事也好，都會被凌林的一舉一動給調動牽制。她說句“謝謝”他就能笑一整天，她說句“最喜歡朝巖了”他就能再傻乎乎地再愛個五百年。朝巖認為這一切歡喜的轉折，都從明央出現開始。就像他對明央出拳相向的那個午後，他拉著她的手，幾乎脫口而出的那句“我喜歡你”被凌林掙脫掉。然後，明央就經常出現在他的世界裡，出現在他和她的中間。
而對明央和凌林來說，他們都是相互拿對方沒有辦法的。明央懂凌林的軟弱撒嬌和故作驕傲，凌林懂明央的痞裡痞氣和故作冷漠，兩個人都有真實的一面，又有故作的一面，所以才會發現彼此靈魂的高度契合。
只是木子說的那個與虛空對話的凌林，是眼前這個自己認識十八年的凌林嗎？朝巖不能相信也不願意相信，但是現在自己看著凌林的行為竟然有捕風捉影的嫌疑。
“哪裡來的虛空對話，如果有的話，剛剛自己在路邊看到的凌林怎麼會是如此這般安靜模樣？”朝巖安慰起自己來。
不再亂想的凌林見驚雷陣陣，夜空中的閃電一道接一道地劃過，密密麻麻地照亮了蒼穹。不覺主動拉起朝巖，一陣小跑了起來。
…
很快，傾盆大雨已落下。初夏時光的雨本就不會特別大，但是這兩天卻是大的有些異常。
…
朝巖一身溼噠噠的跟在凌林身後，進了凌林家門。
自單元樓門口開始，他就感到莫名的熟悉，這種熟悉的感覺有點像在凌林一家沒有搬走之前，兩小無猜的他們互相串門的場景。在晴天、在雨天、在白天、在黑夜還有很多一起經歷過的風霜雨雪，他都隨凌林一起。只是現在，他看著凌林腦後的披肩長髮在雨水下滴滴答答，樓道的聲控燈在凌林的拍掌聲中逐個亮起，真是恍如隔世的一切如初。
當防盜門鎖吱嘎一聲，就推開了一扇劃分過去和現實的門。因為一切溫暖的回憶都迴歸到了冷靜的現實。
開門的那瞬間，一道雷聲劃過。凌林忽地怔了一下，卻又很快恢復。她飛快地給朝巖指了指地上可以穿的拖鞋，就衝進了衛生間裡。
“阿姨和叔叔都不在家啊？”朝巖毫不猶豫地穿上了最大的拖鞋，小了有小半個後跟。他環顧著室內的裝修，有一種親切卻又疏遠的感受，少了點東西。
“……”凌林沒有想要回答他，只是從浴室內拿出一條顯然是給客人用的白色浴巾。“諾，擦擦頭髮。”
“好。”朝巖向來是最聽凌林話的，只是他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在客廳裡晃著。突然，他像發現寶貝似的，從電視櫃上拿起凌林小時候在動物園看猩猩拍的照片，還是一臉髒兮兮哭鼻子的。“這張照片，還是我幫你拍的。”
凌林顯然是心不在焉的，只是在被朝巖提醒的時候，默默回了一句：“恩。”
“那個時候，叔叔騙你說不聽話的小孩會一覺醒來變成大猩猩。”朝巖對那段回憶記憶猶新，於是輕快地講述了起來。“你不是嫌棄猩猩醜，鬧著想要走嗎？”
一道驚雷落下。凌林沒有回話。
“哎，好嚇人的雷。然後爸爸就讓我趕緊把你拍下來，”沉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的朝巖，講起故事來讓人歷歷在目。“我抓著相機的手都在顫抖，咔嚓嚓拍了好幾張，總算有一張是好的。我爸爸和你爸爸都誇我很有攝影師天賦，以後可以成為大師，給你拍很多很好看的照片。”
“……”凌林顯然沒有太多興趣，“朝巖？”
“嗯？”朝巖沒有感受到凌林的情緒異常，自顧自地就繼續說，“這一張，我也洗了放在家裡呢。時刻提醒我，有這麼一個可愛的發小。你看，你哭鼻子的樣子真可愛。”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白色光線照得凌林的冷漠臉龐有些可怕，然後她冷冷地打斷他：“夠了。不要聊這個了。”
“哦？好。”朝巖放下了手中的照片，認真地擦著頭髮，嘴上不在繼續說，眼睛卻還是滴溜地轉。家裡的陳設真的有些熟悉，卻有一種陌生感，好像多了些什麼，又彷彿少了些什麼。
“你先在這裡，我進屋換個衣服。”好像又瞬間換了個人，客氣地不行，讓朝巖開始回想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
聽著屋外轟隆隆的雷聲和屋內悉悉索索的聲音，朝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於是將手中的大浴巾拿到了凌林剛剛拿出來的衛生間裡。乾溼分離的衛生間裡，進門的右手邊有一面橢圓形的洗漱鏡，前面有兩層玻璃隔層。放著女性用的護膚用品，洗面奶，梳子等等，以及兩個漱口杯和牙刷。
朝巖將用過的浴巾放進位於左手邊洗衣機上方的髒衣籃。然後再次發出了對女生家裝修的驚歎，跟原來彷彿沒有特別多的變化。
然後，他雙手負到身後，踱步回客廳。
屋外又是一道閃電，伴著雨水落下。屋內被蒼白的光照得通亮。
朝巖卻是腦海過電一般，錯愕。他走到了電視櫃前，再次看了看那些照片，少了一個人。
…
少了凌林的爸爸。
……
……
……
雨漸漸變小，淅淅瀝瀝的下著，是止不住的低訴。
朝巖被凌林推出了門，手上拿著一把18色的彩虹傘——那是凌林最喜歡的傘，可是家裡實在是沒有比這個更大的傘，為了防止雨再次下大朝巖再度淋溼，只能借給他了。
“都要11點了，你快回家吧！到家告訴我！”凌林站在門口，從門縫中探出頭，臉上除了掛著的平靜就沒有其他情緒。
朝巖剛想再說兩句話，就被手機的鈴聲所打斷。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接起電話，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跟凌林揮手再見。
那句沒說出口的話，就這樣留在了心中，再也沒有提起。“即使沒有了全世界，你還有我呢！”
舉足輕重嗎？應該是無足輕重的。
…
“哐”的一聲門被關得好重，然後迅速地反鎖。就像是兩年前凌衛國離開的那天，那一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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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搖頭，不再去回想那個故事，只是對著虛空中輕聲問了一句：“明央？”
其實剛剛她推開門的時候，明央就已經向她溫柔說了句，你回來啦！然後一道雷聲將一人一幽靈嚇得一怔，只是很快凌林就感覺到了明央的不開心，因為朝巖一直在講述著回憶，明央並不再多發一言。所以才有了凌林打斷他的回憶，然後等雨小了之後“趕”他回家的情節了。
“我在。”不久的沉默之後，終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但是卻沒有一絲溫度的，像真實的幽靈。
凌林很快就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憂心忡忡：“你還好嗎？”
“不好，我想是不會好了。”明央的聲音離得遠遠地，要是能看到的話，凌林就會發現他現在正蹲在客廳沙發與沙發的角落裡，那裡有一盞日式的高腳落地燈，混沌的身體發出濃重的墨色。
“發生什麼事了？”凌林有些慌了。
“我暫時不想說。能不逼我嗎？”疲憊地回答著。
“可以，那我陪你等吧。”沒有半點勉強，想說的時候自然會會說。
凌林走到客廳正中央的羊毛地毯上坐下，然後雙手環住膝蓋，整個人蜷縮起來。除了時鐘滴答滴答，沒有聲音響起，她看著客廳大燈下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團。
於是她突然想起那個跟著自己的小影子，剛想要跟明央說。只是剛說了一個“我”字就停下來了。明央不想被打擾，她就陪著他一起沉默。
凌林輕輕地轉頭，四處張望。小影子呢？分明是跟著自己回來了，但是卻又躲到了哪裡。
“別找了，它在我這裡。”像是能洞察凌林的心思一般，明央給出了答案，“我，在沙發的落地燈這裡。”
“它？”凌林好奇地詢問。
明央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但是跟我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是你的影子吧？”凌林猜測道，因為小影子喜歡跟著自己的影子走，就像是在依賴。
“可能？他是跟你從‘那裡’回來的吧。”飽含著嘆息話。
“對。對不起，我又去了那裡。”馬上認錯，因為自己總是那麼倔強。
“沒關係。”語氣平淡。
“你別生氣，我真的知道錯了。”真切的認錯。
“我……沒有，只是覺得難過。”對你，我真的不會生氣。
“別難過，有我在。”
同樣的話，互相喜歡的人說出來，就能得到來自全宇宙的能量。
於是承載了能量的明央開始向凌林講述了今天的這一切，那些眼淚和離別的故事，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少了激烈的情感衝突，就像是闡述一個別人的故事，平平淡淡。末了，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母親陳玉芝懷孕的事情。“我媽媽，懷孕了。我很開心，卻又很難過。像是找到寄託，卻又被拋棄了。”
“明央……”凌林卻從這裡面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痛苦，是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情緒——只要沒經歷過死亡，就不會懂。
“我，其實很羨慕朝巖。”是真的很羨慕。
“不是，我和他，剛剛是在‘那裡’遇見的。”凌林又解釋上了，只是為了不要讓明央誤會什麼。
“你們認識了十八年，而我們才兩年。我只有他的九分之一。然後，你們還會繼續活下去，到七十歲、八十歲，而我，就一直停在兩年。二十分之一、四十分之一，甚至到五十分之一。”失望，絕望，是哪一種？早已連最後的希望都遺失了。
“你，你是要離開我了嗎？”突然的心慌讓凌林忽地站起了身。因為坐得太久，她膝蓋力氣不夠，像嬰兒那樣跌跌撞撞地到了明央所在的位置，祈求著，“你不要離開我。”
“我是絕對不會主動離開你的。”明央很是心疼地看著她的跌跌撞撞，也試著扶了上去，卻只能將聲音柔柔地在她耳邊響起，“我會陪你曬太陽，陪你看窗外落大雨，陪你去遊樂場，陪你去旅行，陪你經過四季，陪你變老。”像一個不老不死的魔咒，讓人意亂情迷。
“嗯，”聽到明央的回覆，凌林很是開心，卻又很快地開始怨恨自己，“是我太過自私了。我好自私。”
“不會自私。因為，我還是最喜歡你。”還是情話滿分的明央啊。
…
“喜歡到不能自己。”凌林接著他的話。
“喜歡到不能自己。”明央的聲音疊上凌林的，就像是四指連彈的鋼琴曲落下最後一個和絃的音，那麼美。
PS:還是最喜歡你，到不能自己。【我的更新時間都是每天12點，吃完午飯消消食~~明天開始大型吃糖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