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蘇坐在了房間中間那張有些腐朽得桌子邊,手裡把玩著一個盒形的打火機,把蓋子撥來撥去,聽著它有節奏地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出神地想著什麼。
這張桌子方方正正,一側有個小櫃子,另一邊下面還有著給人踏足的衡量,像是幾個世紀前的遺留物一般,抽屜上用十字螺絲固定著鐵皮把手,桌面也被空氣氧化久了,桌板感覺烏漆墨黑,掩藏著不知多少劃痕,就好像有幾代人都在這個桌板上刻過早字一樣。
而周圍,圍繞著十二扇門,敞開著,望進去是一模一樣的設施——純白色的桌椅,純白色的櫃子,純白色的衣架……
瑟蘇疲倦地趴在桌子上,食指的指甲順著桌面上的劃痕慢慢地移動著,一道……兩道……
三角搖搖晃晃,在空中畫著著奇怪的軌跡飄忽到了瑟蘇面前,無機質感的三角以不明的中心旋轉著,反射出彩虹般的光輝。它看見瑟蘇失神地思考著,希望用一種不顯尷尬不失禮貌的方式來叫喚她,但電子合成音的聲音一出,還是把瑟蘇從她的思緒中生拉硬扯了出來……更何況,三角說的是,“嘿,小姐姐,戀愛了嗎。”
瑟蘇很想抓起什麼丟過去,無奈伸出胳膊掃了一把,沒有掃到任何能當做兇器的東西,只得攥攥拳頭錘了下桌板,咋舌作罷。
三角賤賤地發出了“哈——哈——哈——”的電子音,平穩地落在了瑟蘇不遠處的桌面上,“都佈置好了,還有什麼需求嗎。”
瑟蘇起身,環顧了一週,若有所思,“會不會太白了?”
“這可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三角的聲音永遠是毫無波動,“要是怕留下痕跡的話,為什麼不直接重構呢。”
瑟蘇一時語塞,她在腦海裡組織了一會語言,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完美的說辭,半晌,長吁了口氣,“人可以掩蓋過去,但是過去並不會消失……”
“那不是你的錯。”三角打斷了她的話,“你再怎麼自責也沒有用的。”
瑟蘇把頭轉向三角,她有時恍然覺得,三角也許……是個人類,或是某種類似的東西。
“但如果我把那些痕跡都抹去,我會覺得我是在逃避。”
“哈——哈——哈——”的電子音又不合時宜地出現了,也正是因為它是電子音,瑟蘇完全聽不出這聲音中是包含著諷刺還是真心地發笑,“是不是在逃避,你又不需要別人知道。”
瑟蘇低下頭,擺弄著手指,默不作聲。
三角在旁邊安靜地閃爍了一會,見瑟蘇並沒有繼續討論的意思,便重新提起之前的話題,“所以,白色需要改嗎?”
瑟蘇像是從某個沉浸著的夢中驚醒一般,說,“改吧,改成溫和一點的暖色……不要偏紅的顏色,就實木的顏色吧。”她說偏紅的顏色幾個字時,似乎著重了語氣。
三角用電子音回答了她“OK”,便翩然而去,那房間中的桌椅像是一個個色塊被繪圖軟體中的填充工具一下一下加澆上了木質紋理。
工作很快就結束了,三角回到瑟蘇身邊,等著瑟蘇從迷惘中回過神來。但瑟蘇仿靠在椅子上,只是面無表情地望向虛空,腦子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想。
“你在想什麼?”瑟蘇的面前忽然傳來了年輕的男聲,溫和的聲線中帶著些許俏皮,而那俏皮的深處卻掩藏著說不出的寂寞。
那是瑟蘇十分熟悉的聲音,有時想要靜下心來冥想時,會突然跳出來的聲音。她以為自己產生了什麼幻覺——不,不對,這個學園裡,連幻覺也是受控制的。但她卻真切地看見他坐在自己的對面,又重複了一遍,“你在想什麼?時間過去很久了。”
她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呆滯地盯著蘇伊士的面龐,心亂如麻。半晌緩過心緒,假裝生氣地呵斥道,“你再鬧?”
“哦吼。不喜歡?那我換一個。”波瀾不驚的電子音此刻彷彿有些賤賤的,隨即蘇伊士的身軀像是風蝕一般變形沙化,而在短暫的形態混亂之後,又重組成了一個女性的身軀。
嬌小而頹廢,緊身的小西裝有些褶皺,內襯衫領口的釦子解開了,隱約地可以看見溝壑的曲線。眼神渙散呆滯,看上去彷彿今天幾夜沒休息過了。
瑟蘇皺了皺眉,“你在嘲諷我嗎?”
對面的少女用著一模一樣的聲線回答,“你現在就是這個樣子。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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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蘇聽罷,嘆了口氣,但心中的鬱結卻無法散去,“你知道的,這裡不存在時間。”
“我知道。”她說,“我也知道你不想讓那段時間重複,才會這樣……我是說,你覺得這樣好嗎?”
瑟蘇沉默不語。
“你不用害怕那件事會重複——”她說,“事件是孤立唯一的,是不會重複的。”
瑟蘇忽然低聲笑了起來,她似乎強忍著把笑聲憋在嗓子裡,“你……你竟然在給我講哲學。”
她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不,我在給你講物理學。”
瑟蘇的笑容緩了下來,“有時候,我在想你到底是什麼。”瑟蘇盯著對面的她,像是自己對著鏡子質問自己一般。
“偽人。偽神的劣質品。”她平靜地說,“我不是你所追求的東西,我也無法理解你為何對他們的死那麼耿耿於懷。”
瑟蘇微微愣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我耿耿於懷的是……我救不了他們。我知道,死是被設計在生中的……但人類應該像人類一樣死去。”
“那跟這個箱子有什麼關係?”她毫不避諱地提出了自己的不解,“你把他們從狹小的世界中關到了更小的世界。”
“你聽過薛定諤的貓嗎?”瑟蘇歪了歪頭,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她堅持要問。
對面的她驀然笑了起來,“你妄圖用這種方法尋求生的可能?”
瑟蘇點了點頭。
三角笑得更誇張了,那笑容看上去,像極了人類。
“你何時,變得這麼自負了?變得這麼小瞧人類了?”
瑟蘇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對面的她鎮定地、平靜地接近絕情地說,“薛定諤的貓本身是解釋量子物理的一個通俗化例子,解釋了觀測行為對觀測結果本身的影響——但是,”她頓了頓,“如果你真的把貓丟在箱子裡,它終究是要死的。活下去,可沒有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