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穿越 > 司馬懿吃三國(大全集)最新章節列表 > 第五章 司馬兄弟招兵買馬_司馬懿大壽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五章 司馬兄弟招兵買馬_司馬懿大壽

司馬懿大壽

“來……來……子雍(王肅的字為“子雍”),這是本座的河內郡溫縣老家送來的核桃,”司馬懿指著桌幾上放著的一大盤核桃,向王肅熱情地招呼道,“你吃一個吧,它可是補腦健身的上乘佳品啊!”

王肅瞧向了桌面,眼睛到處尋覓著:“仲達,錘子放在哪裡呢?你不給我錘子,這核桃怎麼吃啊?”

“不用錘子敲碎,照樣可以吃核桃啊。”司馬懿淡淡地笑了一下,伸手從盤子裡拈起一顆鐵硬的核桃,慢慢放進嘴裡,“嘎嘣”一聲就把它的硬殼咬得粉碎,“本座的牙齒還行。”

王肅深深地看著他:“牙齒好,身體就好。仲達,你這一副鐵打的身板,實在是我大魏的社稷之福啊!”

司馬懿沒有馬上搭腔,而是將一把鮮脆的核桃肉默默地遞到了王肅的手掌裡。然後,他揹著雙手,慢慢地站了起來,踱到軒窗之前,透過白濛濛的窗紗,望著窗外花園裡一樹樹金黃的葉子,喃喃地說道:“雖然本座的年紀是老了,但本座‘肅清萬里,總齊八荒’的雄心壯志卻始終沒有老去。子雍,你知道嗎?到了明年的春天,本座就又要率著大魏雄師東下揚州去底定淮南了!”

“仲達,你的巍巍功業一定會永載史冊,流傳萬世的!”王肅聽罷,面色一斂,深深讚道。

“再輝煌的雄圖偉業,說不定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只有像當年大漢敬侯荀彧那樣‘立德’,像當年陳思王曹植那樣‘立言’,才是與日月並明,與天地同壽的!”司馬懿輕輕擺了擺手,慢慢言道,“元則近日在他所著的《世要論》裡有一段話寫得很好,‘夫著作書論者,乃欲闡弘大道、述明聖教、推演事義、盡極情類,記是貶非,以為法式。當時可行,後世可修。且古者富貴而名賤廢滅,不可勝記,唯篇論倜儻之人,為不朽耳。夫奮名於百代之前,而流譽於千載之後,以其覽之者益,聞之者有覺故也。豈徒轉相放效、名作書論、浮辭談說而無損益哉?而世俗之人,不解作禮,而務泛溢之言,不存有益之義,非也。故作者不尚其辭麗,而貴其存道也;不好其巧慧,而惡其傷義也。故夫小辯破道,狂簡之徒斐然成文,皆聖人之所疾矣。’子雍,你也是博學著論之鴻儒,對他這段話要細心涵泳啊……”

“元則的為人行文倒真是沒什麼可說的。”王肅深深點頭,輕輕嘆道,“可就是這幾年來他一直和咱們有些貌合神離的,而且和曹昭伯兄弟走得太近……他不該這麼做啊!仲達,你素來待他不薄啊……”

司馬懿緩緩將手一抬,止住了他:“你不覺得他剛才這段話其實也是在暗暗批評何平叔、夏侯太初他們強詞奪理,小辯破道而擾亂人心嗎?元則畢竟是有節有義的一代國士,看不得綱常紊亂,據理直諫而不顧親疏,絕不會是鄧颺、丁謐那樣的賣身求榮、私心狹隘之徒!”

一聽到何平叔、夏侯太初這兩個名字,王肅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何晏、夏侯玄這兩個聖門叛徒,完全是弘恭、石顯一類的佞人!他們滿口靡麗之辭,蠱人心智而毀裂大道,搞得太學裡的學子們人心大亂,個個以清虛華偽為先,以尊道貴德為末,長久下去,這可怎麼了得?”

司馬懿聽了,亦是沉沉長嘆:“是啊!何晏、夏侯玄用歪理邪說擾得天下學士人心靡亂,本座也很是憂慮啊!這一切,都拜託子雍你這個太常以聖典大道而力挽狂瀾了!”

王肅把頭直搖,說道:“難!難!難!何晏和鄧颺現在在吏部官署裡也是幾乎架空了盧毓,可著勁兒地安插他們那些浮華交會之友。夏侯玄在大鴻臚任上也是四處宣揚清靜無為的道家學說,這樣會讓士子們志氣頹喪的!王某和他們論戰了不下五六次,也是孤掌難鳴啊!”

司馬懿默然了片刻,才徐徐言道:“唉……夏侯玄、何晏的學術義理終歸是沒有世代傳承的大本大源作為根基啊!夏侯玄的祖上哪裡出過什麼異才高士?何晏的祖父何進不過也是屠狗賣酒之輩!若論學術淵源,還是潁川荀氏、弘農楊氏的氣脈深遠悠長啊!”

“是啊!想我們荀、楊、司馬、王四大世族當年在許都爭奇鬥豔、引領風尚之先的輝煌場景——那是何等的令人追憶流連啊!”王肅深有同感地慨然嘆道,“如今,荀家、楊家都已凋零不堪,真是令人頗生物是人非之感。”

“哦,對了,懿記得荀令君的第六子荀顗素有美望,叔達(司馬孚的字為“叔達”)稱讚他‘博學洽聞,理思周密’,只因身為荀門之後而被一直壓抑不用。懿對此焉能漠然坐視?定要上書建議陛下恢弘大度,破格納賢,徵辟他為中書侍郎!”司馬懿腳步一定,毅然而道,“還有,楊彪太尉的族孫楊駿亦有文思富豔之才,懿也準備闢他為太傅府文學掾之職,子雍以為何如?”

“好!好!好!仲達你敢於破舊格,理廢滯,實有周公吐哺之風也!”王肅欣然撫掌而贊,“你一手提拔了荀顗、楊駿二人,則天下儒林名士無不對你歸心景仰矣!”

“唉……子雍,本座哪裡是為了獲取天下士民歸心景仰而提拔荀顗、楊駿二人的?”司馬懿遙望著天際那一縷悠悠浮雲,眼眶裡淚光瑩然流轉,彷彿想起了許許多多的往事,“荀敬侯之仁、楊太尉之忠,可謂‘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蹠之世不能汙’,至今思來仍是令人激動不已!他們的大仁大義,以身殉志之壯舉,足可德蔭子孫,澤及後世。懿不過是順天應人而為國舉賢,豈敢貪此周公吐哺之美名?”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對仲達這一點深沉的誠摯之心,肅也一向是感同身受。唉……仲達,你去年年初為何不乘勢直上接受我們‘晉位丞相,加禮九錫’的勸進之舉?你呀,還是太拘於德行、忠於大魏了……”王肅說到半截,忽然壓低了嗓音湊近來又道,“其實呢,萬事皆有轉機,現在咱們只要有心補闕,一切都還來得及。仲達你若再進一步廣施惠政,結攬人心,就更能海納百川,登峰造極!”

“哦?廣施惠政?什麼惠政?子雍你說具體一些。”

王肅撫著須髯,臉色凝重,道:“仲達,依肅之見,你若想在朝中廣納人心,多獲助力,莫過於即刻推行‘五等封建’之惠政!這樣一來,朝廷上下幾乎所有的名士大夫都會倒向咱們這一邊的。他們曹家一派也勢必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五等封建之惠政?”司馬懿雙眉緊緊一皺,當今魏國實行的正是州、郡、縣、鄉、亭五層機構的中央集權制,這自然是符合一統六合,包舉八荒的切實需要的。而五等封建之制,則是像周代一樣分割天下,賜以“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士以封疆食邑。這樣一來,豈不是全然倒退回了東周列國時期諸侯割據的局面?當然,這樣的做法是能收到一時之效的。那些名士大夫們正巴不得被分封食邑呢!他們也自然會是在自己與曹爽一派的權力鬥爭中紛紛倒向自己的。可是,那麼自己“肅清萬里、總齊八荒”之大業豈不是完全給這些白白坐享其成的名士大夫們撿了便宜?於是,他面色一寒,凜凜而道,“本座與大魏百萬將士披荊斬棘,浴血奮戰,方才掃平朔方,拓得三千裡疆域,這一戰果是來得何等艱辛?那些名士大夫們想象得到嗎?本座決不會為了取媚於人,招攬民心,就不合時宜地施行五等封建之制的!子雍!你這個想法絕不會是你自己的見解,還有誰在私底下向你提起過這個要求?”

王肅從來沒見到過司馬懿這樣嚴厲逼人的表情,不禁滿臉漲得血紅:“呃……呃……這個,這個是那一日肅與董胄(前司徒董昭之子)、鍾會他們討論如何為你多多爭取拉攏人心時,他們建議施行此事的……”

“董胄、鍾會?”司馬懿微微沉吟,“這兩個年紀不大,胃口卻不小啊!子雍,你今後就不要聽他倆的這滿口錯話了。真要籠絡人心,也不是靠他們講的這種割肉飼鷹之法啊!子雍,你說是不是?”

“仲達批評得是。肅記住了。”王肅聽司馬懿說都確是有理,便低頭道過了歉,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朝他問道,“對了,肅聽聞子元新近徵召了一個司馬進入中護軍官署,他的名字叫石苞?仲達,你知道這個人的底細嗎?”

“是有這麼回事兒。”司馬懿只是點了點頭,準備一語帶過。但王肅卻一本正經地緊抓不放:“仲達,你知道嗎?這個石苞是個登徒子,最是喜歡尋花問柳,好酒嗜賭,子元他怎麼會想起聘用這樣的人做中護軍司馬喲!”

司馬懿想了一想,便對王肅答道:“本座也問過師兒了。師兒回答道,‘苞雖細行不足,而有經國才略。夫貞廉之士,未必能經濟世務。是以齊桓忘管仲之奢僭,而錄其匡合之大謀;漢高舍陳平之汙行,而取其六奇之妙算。苞雖未可以及二子,亦今日之佳選也。’後來,本座也親自聽取了石苞本人所講的‘底定淮南、掃平江北’之策,覺得他確是一代奇才。子雍,昔日曹操能用好色薄行之郭嘉為掾,而懿今日又為何不可用這石苞為將呢?”

“可……可是中護軍司馬之職豈同小可?人選千萬馬虎不得!”王肅仍是固執己見,“這些寒門人士來歷淆雜,肅一向是不怎麼放心的。其實,子元他完全可以任用我王家的恂兒為中護軍司馬,這樣總比那些外人更靠得住一些吧!”

司馬懿神色一正,沒有回答。實際上,他對這次司馬師兄弟能夠走出去自行尋覓並延納到石苞這樣的國士,是暗暗十分滿意的。自己這兩個寶貝兒子終於真正成熟起來了!對掌權在手的英雄豪傑來說,善於運用權力準確選拔符合自己事業需要的合適人才,就是他真正成熟的標誌。司馬師兄弟能夠正確做到這一點,這自然讓司馬懿甚為欣慰。自己多年來對他倆嘔心瀝血的培育教導之功終於結出了碩果啊!他心念定下之後,看到王肅仍是一臉不服之色,便娓娓而道:“子雍,你自己不也是講過:‘夫聖賢之官人,猶大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長,棄其所短。’你認為恂兒之長適合做師兒的中護軍司馬嗎?當然,恂兒為人清儉方正是不錯,可當中護軍司馬需要的是胸懷韜略、文武兼備啊!懿可以推薦恂兒去擔任監察御史或議郎,但卻不能違其所長而誤了他呀!”

王肅無話可說,只得喋喋而道:“罷了!罷了!仲達你巧舌如簧,處處佔理,我說不過你。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點,這石苞始終是一個外人,師兒再怎麼信任他,也要隨時注意著防他一手!”

司馬懿仍是沒有答話,在心頭暗暗想道,外人又怎麼啦?要想成就大業,不靠五湖四海、三山五嶽的濟濟人才,單憑自己一族之力行嗎?倘若以無道而馭之,就是自己的至親至戚便也未必能保證會對自己忠誠到底!曹丕是曹操的親生兒子吧,可為了奪取嗣子之位,他還不是一樣算計曹操、欺騙曹操、矇蔽曹操?人與人之間相交持久,最可貴的是那一顆生死不易的真心!就像自己當年對荀彧的那份敬愛之情,就像自己當年對方瑩的那份愛戀之情,那才是真正堅實的無形紐帶,再鋒利的刀刃也割不斷,再旺烈的火焰也燒不壞!只要自己和門生故吏們一直保持著這樣真誠的關係,誰能離間得了?誰又能扭曲得了?但此刻面對王肅這個“犟書生”,他卻不願再爭辯下去了,便又拿起一個核桃放進口中“嘎嘣”一響咬碎了:“對了,本座在準備東下揚州‘底定淮南、掃平江北’之前召開一場六十三歲大壽慶賀之宴。本座到時候會邀請文武百官都來參加的……”

“哦……”王肅心底這時卻明白了過來,這位親家翁是想借辦六十三歲壽宴之機,來試探一下朝廷百官對他以戰立功、耀示天下的支援度啊!

夜空下著毛毛細雨,潤得路上的行人髮鬢間都掛滿了水珠。一輛鹿車緩緩地在洛陽正南道上行駛著,鹿車上仰面朝天地躺著一個醉漢。這醉漢也不顧自己有多麼失儀,就是那樣旁若無人,敞胸露腹地躺著,彷彿是無比愜意地沐浴在細雨中,任鹿車後面的家童劉小三邊走邊推著。

劉伶是中書監劉放的遠親,本來他若是想要入仕當官,只要給自己那個堂叔劉放稟告一聲,立刻便會飛黃騰達的。但他多年來一直沒有這麼做。浸潤著老莊哲學精華成長起來的他,其實從心底裡一直對他這個堂叔汲汲於功名的做法是很是瞧不上眼。

忽然間,遠處傳來了悅耳動聽的絲竹燕曲,似乎在辦一場盛大的宴會。劉伶兀自酣然而呼之際,劉小三卻朝他喚了起來:“老爺,司馬太傅的府邸要到了!您還不快起來穿好了衣服準備過去?”

劉伶是在接到了司馬府送來的請柬後,又在自己堂叔劉放來函親筆點明了利弊得失之下,才磨磨蹭蹭地應邀來赴這司馬懿的六十三歲大壽之宴的。他聽得劉小三這麼一喚,這才慢慢從醉意中醒了過來似的。搖搖晃晃地從鹿車上支起身體來,向那笙簫高歌之處遙遙望去。

司馬懿的太傅府邸修得其實並不龐大,但今日在張燈結綵,車水馬龍的渲染之下,彷彿變得比洛陽城中最熱鬧的西市坊還要熱鬧,長長的客席餐棚竟都從裡面一直排到了府門外的半條大街上!

劉伶遠遠望著這一片由司馬氏家族的權勢和名望構築起來的

無與倫比的繁華,驀然悲從中來,在細雨中泫然淚下,輕輕吟唱道:“眼見得他萬丈高樓起,眼見得他百尺烈焰旺,氣昂昂頭戴峨冠,金光燦燦腰懸金印,威赫赫一呼百應,也須要陰騭積給兒孫存!不然,只落得個虛名兒後人欽仰!”

“哎呀!我的大老爺!人家正在這裡熱火朝天地祝壽呢,您卻在這裡唱這樣的歌兒來損他!”劉小三急忙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的可是奉了夫人之命,但凡您有不得體的,都要阻著您胡來的!”

劉伶掙脫了劉小三的手,突然安靜了下來,對劉小三說道:“胡……胡什麼來?劉某既然已經被車帶到了這裡,應該也算是人到了。人到了,禮數就到了。你且到那府裡去找著山濤老爺,向他稟告一聲,就說我劉伶在前來赴宴的半途中又喝醉了,免得進到太傅府裡惹出一些不愉快的事兒。你放心,山濤老爺自然會在司馬昭兄弟面前給你老爺我圓這個場的……”

“老爺,您……您真的不進去了?”劉小三遲疑著又問。

“嵇叔夜今晚是斷然不來,阮嗣宗今晚是半推半就,我劉伶今晚就給他司馬家一個模稜兩可,這也是一個很好的答案了。”劉伶向他連連擺手,“你去吧,去吧!”

“老爺——劉叔公大老爺(劉放)和夫人都說了,司馬太傅在他這六十三年以來頭一次這麼大張旗鼓地設宴邀客祝壽,實是有著莫大的深意!您若是進他府中給他捧一捧場,日後必有大大的好處的……”劉小三仍是耐心地勸說道。

“廢那麼多話幹什麼?喊你去,你就去!”劉伶推走了他,慢慢地又仰面躺回了鹿車上,任那淅淅瀝瀝的雨絲撩在自己面龐之上,望著夜空的最深處,長長地吟哦道:“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

鋪氈結綵的客廳內,司馬懿端著酒杯,身後跟著司馬師、司馬昭兄弟,滿面笑容,主動走到堂上的各席各列去向諸位來賓敬酒答謝。

今晚曹爽稱有公事纏身,沒有親臨司馬府祝壽。但他讓自己的二弟中領軍曹羲專程來講,司馬太傅的這次六十三歲大壽之宴的一切開支費用都由他吩咐皇宮內務府統統包了下來——這是他今晨向皇帝陛下請示而來的專門賜予司馬家的特權,“與魏室同體一禮,嫁娶喜喪之事盡皆取於官”。

然後,郭太後、皇帝陛下也讓內侍給司馬懿送來了祝壽賀禮:一輛金華青蓋車,一座朱漆鸞駕乘輦、一根紫竹包金扶杖。這金華青蓋車,朱鸞駕乘輦已是朝廷宗親藩王所享的禮儀之物了,格外地超出了禮制。司馬懿拼命推辭了這兩件禮物,堅決沒有接受。他心底自然是清楚的,自己舉辦這場壽宴的目的根本不在於向外面展示什麼,而正是在於從外面為自己吸納到什麼。自己倘若接受了這兩件禮物,只怕這場壽宴的效果就會適得其反了。

在第一列客席上,鄧艾、石苞、州泰等寒門才俊紛紛站起身來迎著司馬懿敬酒。

“太傅大人,艾給您帶來了一份薄禮,請笑納!”鄧艾敬過酒後,從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卷絹軸,恭恭敬敬奉了上來。

“哦?士載(鄧艾的字為“士載”),這是從淮南那裡尋覓到的什麼名畫名帖嗎?唉!你知道太傅大人一向不喜歡這樣的東西的!”司馬師從一旁插上來埋怨鄧艾道。鄧艾連忙搖頭,呵呵笑著將那卷軸抖開在司馬懿面前一亮——卻見上面是用硃砂筆描繪而成的一幅河道網路分佈之圖!

司馬懿眼中一亮:“這是何圖?”

“司馬太傅大人您看,這就是鄧某親筆所繪的中原三河互通之圖!”鄧艾用手指指著那一條條紅線,笑眯眯地介紹道,“您看,這是黃河,這是潁水,這是淮河……這近兩年來,鄧某在淮南監督工匠們不懈努力,終於建成了廣漕渠、百尺渠、丹雲渠三條大渠,將黃河、潁水、淮河這三條河道連為了一體。自今而後,咱們的水陸大軍和糧草船械完全可以從洛水而溯黃河,再從黃河而轉潁水,又由潁水而通淮河,沿著一條水道無阻無礙地便能放舟而下揚州,直取江南了!”

“士載!你這個賀禮送得好!來——師兒,代為父收下了它!”司馬懿眼睛都笑得眯了起來,伸出手掌在鄧艾肩頭上重重地一按,“三條大渠——這麼浩大的工程,士載你硬生生竟是給本座拿了下來!實在是辛苦你和淮南將士們了!本座明兒就進宮向皇上請旨重重嘉獎你們!”

鄧艾靦腆之極地搔著後腦勺笑了。

“仲容、平澤(州泰的字為“平澤”),你倆又給太傅大人送了什麼禮物啊?”為司馬懿父子提酒壺的賈充側過頭來笑嘻嘻地問石苞、州泰道。

石苞、州泰相顧一笑。石苞也從袖中拿出一卷絹軸,拉著州泰向司馬懿齊齊躬身而道:“太傅大人,屬下等聯手為您寫了一幅字帖,敬請笑納。”

“哦?字帖?展來看看!”司馬懿饒有興趣地含笑問道。

石苞、州泰應了一聲,各自拉著卷軸向左右兩邊一站,把那字幅橫空展了開來,只見上面寫著一段頌詞:

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之我逼。執鞭鞠躬,以顯寒士之榮;悉委心腹,以彰智者之用。卑身菲食,以豐功臣之賞;披懷虛己,以納四方之策。

這時,坐在周圍的何曾、傅嘏、鍾毓等中階官吏們也都看到了那字帖,紛紛鼓掌喝彩道:“石君、州君寫的這頌詞當真是與司馬太傅所作所為一絲不差,堪稱經典之作,足可銘刻金石而流傳後世也!”

司馬懿自己看罷,卻是笑著連連搖頭:“溢美之詞!溢美之詞!本座何敢當也?”同時,又轉頭吩咐司馬昭道:“快快收起!快快收起!”

然後,他又邁步走向了下一張客席。這張客席上坐著的卻是他的平輩之交,如蔣濟、桓範、滿寵、高柔、王肅、衛臻等。

王肅率先站起身來,持杯哈哈笑道:“仲達,肅近來收拾聖典,整頓妙籍,將孔氏一脈的聖學經緯理清捋順,集孔子、子思、子上、子高、子順、子魚等孔門諸賢的著作文章為一冊,撰成全三卷的《孔叢子》一書——這個算作給你的賀壽禮,應該不會太差勁兒吧?”

“子雍,你傳承聖學、弘揚教化之功何其宏大!豈止堪稱本座一份賀壽之禮了得?這全天下計程車庶百姓都要感激你的。”司馬懿面色甚是激動,一上來就和他敬了一杯。

蔣濟、滿寵、高柔、衛臻等倒沒再搞什麼新新奇奇的花樣,一齊近前與司馬懿碰杯相賀而罷。最後,只有桓範一臉肅然地舉杯迎了過來,也從自己衣襟之中取出一卷絹軸來,炯然正視著司馬懿道:“仲達,範久思之下,也唯有贈送一幅自己親筆寫成的字帖給你,希望你能滿意。”

“謝謝!謝謝!”司馬懿聽到桓範竟也給他備了一份字帖為禮,不禁有些意外。司馬師在一旁接過那捲絹軸,迅速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的是《孝經》裡的一段名言:

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蓋諸侯之孝也。《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司馬懿讀著這段名言,臉色慢慢變得凝肅起來。其中,那“制節謹度”“戰戰兢兢”八個字被桓範寫得特別粗大、特別醒目,彷彿要硬生生地烙進他的眼簾裡來。

司馬師、司馬昭兄弟的面色也不禁微微變了。酒席之上的氣氛倏地一下冰冷了下來。蔣濟、滿寵、高柔等急忙都打著哈哈,準備上來說暖話圓場。

卻見司馬懿提著手中那幅絹帛字帖,轉過了身望向所有的來賓,驀然面容一動,猶如春風融雪一般,溢位深深的笑意來:“好!好!好!桓兄這幅字帖送得好!送得好!師兒——你且收下,讓你母親把它掛到為父的書房中去!為父會時時刻刻銘記桓兄的警誡之言的!”

桓範深深地盯著他,將手上杯中的酒一仰脖子盡飲入腹:“仲達,你能這樣做,自是最好不過了。”

司馬懿淡淡地笑了笑,在司馬師兄弟的引領之下繼續走向了下一張客席。

“士季(鍾會的字為“士季”),你今天的氣色很不錯啊!”司馬昭看到這一張席上坐的全是王渾、裴秀、滿偉等世交子弟,便朝坐在席首的鍾會寒暄著。

鍾會向他含笑回應著,同時從手邊舉起一卷畫軸,迎著司馬懿恭恭敬敬地呈獻而上:“太傅大人,晚輩近來親自為您繪了一幅山水禽鳥之畫,恭祝太傅大人壽比南山,洪福齊天!”

“今天真是有些特別啊!本座收到的賀禮不是畫卷,就是字帖!問一問管輅君,本座今天是不是‘文昌照命’,要飽受一番詩書畫帛之薰陶啊?”司馬懿握著酒盞,微微揚了揚眉,興趣盎然地看著鍾會,“鍾君,你這幅繪的是何山何水何禽啊?”

“晚輩才拙,繪的是一幅《大鵬展翅凌雲圖》。”鍾會垂低了頭,謙恭之極地答道。

司馬師、司馬昭接過那捲畫軸,一左一右,平平整整地拉了開來。

躍現在諸人面前的,是一幅極為精美雅緻的山水禽鳥工筆帛圖——在翻滾起伏的湛藍色波濤上,一頭全身毛羽殷紅如丹的大鵬雕宛若一片火雲般展翅而飛,寬大高聳的脊背上馱起了一輪金黃的圓日,鋼鉤一般蒼勁有力的雙爪正瞄向海際線上那淡墨輕描的疊疊峰嶺凌空攫去……而絹圖的右下方,則寫著一塊方方正正的小楷題注: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其勢能擊水震盪三千裡,摶扶搖而上九萬裡,凌雲霄,負青天,馱旭日,而莫能與之相匹。

“畫得好,畫得好。”司馬懿走上前來,用手指細細地撫摸著這絹圖光滑的表面,眸光閃動之下已是瞧破了這畫中的玄妙之處:“唔,這顏料如此鮮紅似血,只怕是不易覓到吧?”

鍾會低低的聲音從後面向司馬懿耳邊傳來:“太傅大人您有所不知,這畫中的硃紅顏料是晚輩蘸著自己的指血一處一處描繪上來的……”

司馬懿彷彿沒有聽見似的並無反應。他沒有回頭,伸出手指在殷紅色的大鵬之翅上摸了一摸,冷不丁地說了一句:“刺血為圖,以畫傳情,也真是苦了鍾君你這份難得的誠心了!”

鍾會一聽,心旌不由一蕩,司馬懿不愧是司馬懿——一眼便讀出了自己這畫中之深意!

若將那群山疊巒暗喻為江山社稷的話,那孤懸半空的圓日便象徵了日趨沒落的魏室。那滾滾波濤則象徵了文武百官、天下萬民,而能掌控這一切於無形無聲的——就是那只巨翼鋪天的大鵬雕!馱圓日,便是暗喻“挾天子”;破萬濤,便是暗喻“操群臣”;攫青山,便是暗喻“奪江山”!自然而然,那只大鵬雕的寓意也就躍然而出了——它正暗喻著司馬懿!司馬懿就是這頭“外無帝王之名,內有翻天之力;明有赫赫之功,暗有冥冥之志”的大鵬雕!好厲害的一幅絹圖,在輕描淡寫之間便道盡了司馬懿所有的志趣心聲!

司馬懿靜靜地端詳著,他的唇角慢慢露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轉臉睨向了鍾會。鍾會那深沉的眼神和他一碰,就慌忙俯低了下去。司馬懿雙目一瞬不瞬地正視著他,鄭重異常地說道:“鍾君,這幅《大鵬展翅凌雲圖》足可以與當年賈詡太尉贈給本座的那幅《冢虎登山長嘯圖》相媲美了!本座一定會好好收藏的!”

他這話一出,全場都響起了一片潮水般熱烈的鼓掌之聲。鍾會兩眼深處都放出明亮如炬的光芒來,向著司馬懿深深而躬,謙恭而答:“晚輩多謝太傅大人抬愛了!”

司馬懿將他雙肩一扶,呵呵笑道:“鍾太傅得子如你,可謂‘遺德澤遠’矣!說不得日後本座還要讓你一席之地,以供你馳騁天下也!”

這一下,更是把鍾會誇得從雙頰一直紅到了耳根處,急忙連聲遜詞謙謝。

司馬懿也滿是慈祥地向他笑著,心底卻暗想道:鍾會這小子真是聰明外露、浮華有餘——一幅《大鵬展翅凌雲圖》,公然便將我司馬氏一族的雄圖偉業都點了出來!真不知他究竟意欲何為?是為我司馬家在外面公開造勢嗎?還是想以此畫表明他自己的擁戴之情?又或許是想用這畫來自作聰明地炫耀於人?總之,此人似聰非聰、似明非明,意氣之盛勝於心智之深,日後不可不對他“用中有防,防中有用”!

司馬懿一邊這麼暗暗想著,一邊又來到了竹林賢士阮籍所在的那張客席邊上。司馬懿舉杯向阮籍遙遙一敬:“阮君一向可好?本座當年在太祖武皇帝的丞相府中擔任文學掾時,就對令尊阮大夫的風流文采素來仰慕得很哪!”

阮籍醉眼惺忪地看了一下司馬懿,歪歪扭扭地站起身來,雙手舉杯而應:“太……太傅大人!他……他們都有畫兒、帖兒送您開心,籍之一身亦別無長物,就奉上一嘯、一詩為您賀壽,如何?”

“好!好!好!”司馬昭拍手而贊,同時側頭向司馬懿說道,“父親大人,阮君一向目空四海,是很少為人作詩賀壽的。”

司馬懿臉上的笑意始終是那麼不濃不淡的:“阮君,你且作來,本座欣賞了!”

他話音未落,那阮籍身形朝天一仰,果然就在這筵席之間吹起了一聲長嘯!

那嘯音勃然而出,恰似銀瓶乍破瓊漿四溢,一下漫遍了大廳內外的各個角落;接著又似狂飆卷束直掃青霄,蕩得四周一片清涼,猶如風環水繞;最後卻是低迴婉轉,有若遊雲出岫嫋嫋不絕。

阮籍嘯得一時興起,從桌几上抓起一根竹筷,就勢輕輕敲著手中玉杯的杯沿,跟著長嘯餘音和敲杯之聲的節奏又放喉吟了起來:

炎光延萬里,洪川蕩湍瀨。彎弓掛扶桑,長劍倚天外。泰山成砥礪,黃河為裳帶。視彼莊周子,榮枯何足賴。捐身棄中野,烏鳶作患害。豈若雄傑士,功名從此大!

聽著阮籍這慷慨激昂的嘯聲、吟音,大廳裡頓時又是一片鬨然叫好之聲!

“好一個‘彎弓掛扶桑,長劍倚天外。泰山成砥礪,黃河為裳帶’!當真是氣勢磅礴,雄壯絕倫!”司馬懿贊罷,高高地舉杯過頂,面朝所有來賓,揚聲而道,“本座就借阮籍君這一首妙詩之詞,在此與諸位一齊恭賀我大魏之國祉有如‘炎光延萬里,洪川蕩湍瀨’!”

夫人無廉恥,不可以治也;不知禮義,不可以行法也。法能殺人,不能使人孝悌;能刑盜,不能使人有廉恥。故聖王在上,明好惡以示之,經誹譽以導之,親賢而進之,賤不肖而退之,刑措不用,禮義修而任賢德也。

在寬闊的九龍殿上,司馬懿字正腔圓地誦著《文子》裡的這段箴言,以太傅的身份坐在丹墀專席上向少帝曹芳和文武眾卿們講解經典。

他講罷之後,曹芳恭恭敬敬走下御座龍床,雙手捧著玉壺,為他案頭的茶盞裡倒了一杯清茶:“朕恭請太傅飲茶止渴。”

司馬懿連忙起身謝過,將茶飲盡,然後跪送曹芳歸座,又舉笏奏道:“陛下,現在老臣有請蔣衛尉向您宣講他近來所著的《政略》一文。”

蔣濟應聲而起,手舉朝笏,向曹芳伏地誦道:

夫明君之治,必須賢佐,然後為泰。故君稱元首,臣為股肱,譬之一體,相須而行也。是以陶唐欽明,羲氏平秩,有虞明目,元愷敷教,皆此君唱臣和、同亮天功,故能天成地平,鹹熙於和穆,盛德之治也。夫隨俗樹化,因世建業,慎在三而已:一曰擇人,二曰因民,三曰從時。時移而不移,違天之祥;民望而不因,違人之咎也;好善而不能擇人,敗官之患也。三者失,則天人之事悖矣。夫人乖則時逆、時逆則天違。天違而望國安,未有也。

曹芳認認真真聽完,又依著身後珠簾裡坐著的郭瑤太后所教,頷首答謝道:“蔣衛尉獻此嘉言,朕謹受其教。賜卿絹布三百匹以示褒獎。”

到了這時,朝堂授課禮儀已畢。郭太後便領著曹芳一道離殿而去,任由司馬懿、曹爽二人開始主持朝議剖決國事。當下中書監兼侍中孫資在丹墀玉階前出列高聲宣道:“朝議開始!”

他剛剛宣罷,大鴻臚夏侯玄捧笏出班,躬身奏道:“司馬太傅、曹大將軍,君等命世作宰,追蹤上古,將隆至治,玄心甚敬。而今,玄有三大諫言進獻於上,請兩位輔政大臣代帝審斷。

“一是革除九品中正官人制之弊,讓各州郡之中正官專評人才之善惡優劣,不定人才之品級階次,同時吏部只據中正官之狀語而核實選賢。因為近期 以來,中正官所評之人才定為‘中上、上下、上中’之品,而往往為吏部一核而降為‘中下、中中’之品,各自辯說紛紜,意見難以統一,開了浮華妄爭之徑。所以,玄認為九品中正官人之制宜加改革,讓中正官只寫狀語、不加品評,而吏部則據實而定品任官。”

司馬懿彷彿聽得十分仔細,眉睫不眨地盯著夏侯玄,顯然極為認真。聽完之後,他轉過頭來,與曹爽雙目一對,問道:“曹大將軍意下如何?”

其實,夏侯玄的這條改革九品中正官人之制的建議,本是夏侯玄與丁謐暗中商議好用來對付各州各郡世族名門出身的那些中正官的一條計策。夏侯玄、丁謐認為司馬懿的背後就是倚仗著那些世族名門、宿老郡望的支援,要想削弱他的權勢,必須就要將州郡以下的吏治人事大權從那些宿老郡望出身的中正官們手中奪回吏部來,轉由吏部侍郎何晏、鄧颺等染指操控。當然,曹爽肯定事先是知道這件事兒的一切的。但他為了撇清這些關係,避免得罪那些各州各郡世族宿老出身的中正官們,卻必須在明面上採取另外一種姿態來回應此事。於是,他裝作煞是慎重地說道:“太傅大人,夏侯大夫所言本也不錯。但是此項改革削去了各州各郡中正官的評品論級之權,只怕會引來洶洶群言而致朝局不安啊!”

司馬懿哪能沒看懂這裡邊的玄機?但他自己對九品中正官人之制也素有辨斷,自成定見,便藉著夏侯玄這個話頭侃侃講道:“當初前司空陳群大人與本座、司馬孚等商議制定九品中正官人之制之時,之所以讓各中正官擁有評品論級之權,是想借中正官之口褒善貶惡、激濁揚清。但現在看來,這九品的標準實是不易整齊劃一,反倒釀成了‘個個皆上品,人人無差別’的混亂情形,也讓吏部選賢授官而無所適從。夏侯君剛才的建議很好。本座認為可以削除各州各郡中正官的評品論級之權,讓他們只掌狀語撰寫之責。而且,每州另設大中正之官,專管本州各郡中正官之任免進退。”

夏侯玄沒料到這司馬懿竟能如此不偏不倚地裁斷此事,倒是暗暗吃了一驚。他細細一想之下,又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司馬懿果然厲害,他順著自己的思路不動聲色地又埋下了一記陰招:各州另設大中正之官,專管本州各郡中正官之任免進退!很顯然,司馬懿是想進一步將九品中正品狀撰寫之權全部收攬集中,抓到那些州府大中正之官的手裡!這樣一來,他反而是將地方州郡上的吏治人事大權更緊更牢地攫取在了自己的黨羽手中。誰來出任各州大中正?還不是那些更高階別的世族宿老嗎?到時候,那些世族宿老出身的大中正豈不是更成了幫助司馬懿操縱地方州郡吏治人事的左膀右臂?這反而比先前將地方州郡吏治人事大權散置在大大小小數百個郡級中正官手裡顯起來更進一步地歸攬集中到了司馬氏的掌中!但這個建議原本是自己主動提出來,夏侯玄自然也不好對司馬懿附加於其上的伏筆辯駁什麼。他只得轉換了話題,繼續舉笏稟道:“其二,玄認為當今大魏天下,實行‘州、郡、縣、鄉、亭’五級官府機構之制太過瑣細——不如乾脆削去郡級官府機構,實施‘撤郡並縣,以州統縣’之大略。據玄之統計,郡級官署機構存在有三大弊病:一是冗官太多,二是冗費太多,三是冗務太多。若將郡府一級機構裁去,則必有三利:省官、省費、省事,大大有益於安邦固國!”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曹爽剛才在改革九品中正官人之制之上刻意顯得瞻前顧後,縛手縛腳,是先前他認為司馬懿會迫於州郡宿老們的阻力而不敢拍板決策,所以他也樂得在一旁裝個老好人。沒想到司馬懿突然膽氣極壯,一下幾乎全盤支援了夏侯玄的改革九品中正官人之制,顯出了一派逆流而上,革故鼎新的元輔氣象,令人肅然起敬!這讓曹爽又暗暗後悔自己剛才表現得太過軟弱了。這時,他一聽到夏侯玄這個奏議,感覺到挽回自己威信和顏面的機會又來了,於是搶先開口便答:“夏侯大夫此言亦是極為切實,本大將軍意欲毅然採納,司馬太傅您以為可否?”

司馬懿微微一愕,倏一轉念就懂得了曹爽是想藉著這個機構改革之事來展現自己的魅力,沉吟了許久,才徐徐地說道:“曹大將軍——夏侯君這‘撤郡並縣,以州統縣’之大略,務求‘省官、省費、省事’之大利,本座也都理解得到。但本座卻不得不犯顏而告,以本座多年討寇滅賊的宿戰經驗而論,在四疆之域、腹心之所,一郡跨有數縣之地,坐擁萬千之戶,則其守吏、守將可以集中足夠的人力、物力、財力以抗外敵!倘若不加慎思而輕削其郡,日後邊境烽煙乍起,面對強敵入侵,諸多小縣各自為戰,力量分散,只怕難逃淪陷之厄!”

他這麼一說,殿中諸臣紛紛頷首認可。太尉滿寵插話便道:“太傅大人所言極是。本太尉鎮撫東疆多年,深知邊疆諸郡為國之外藩,豈可輕言裁削?”

太僕傅嘏也冷冷笑道:“不審時務而‘撤郡並縣,以州統縣’,這會造成何等激烈的朝局動盪?那些郡官、郡吏的安置又是一大難題。曹大將軍、夏侯大夫,外有強敵虎伺,而內有亂政之舉,萬一有所不測之變,誰堪其責乎?”

曹爽一張胖臉頓時漲成了豬肝紅,只得緊閉著嘴一言不答。

夏侯玄雖被傅嘏這麼當眾批評,卻並不以為忤。他剛才聽司馬懿那麼一講,也知他是老成謀國之言,但又心有不甘,長長而嘆:“可這‘冗官、冗費、冗務’之患,何時方能根除?”

司馬懿撫著胸前銀髯,微微而笑:“夏侯君如此憂國憂民,實在難能可貴。依本座之見,你也不必太過憂慮。待到天下一統,河清海晏之後,你這‘撤郡並縣,以州統縣’之大略應該便能順運而施。所以,唯有平吳滅蜀、一統天下之後,我大魏才可乘機裁官惠民,開創太平啊!因此,我大魏目前的當務之急仍是平吳滅蜀、一統天下!否則,一切惠政善教皆無從談起!”

夏侯玄深深點了點頭,繼續舉笏稟道:“其三,玄意愚以為,諸臣各官之車輿服章,應皆從質樸,禁除末俗華麗之事,使幹朝之家、有位之室,不復有錦綺之飾,無兼彩之服、纖巧之物。自上以下,至於樸素之差,示有等級而已,勿使過一二之覺。若夫功德之賜,上恩所特加,皆表之有司,然後服用之。夫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樸素之教興於本朝,則彌侈之心自消於下矣。”

司馬懿聽罷,不禁暗暗撫須頷首:這夏侯玄倒是一個真心要辦實事的人啊。倘若明帝當初是以他為顧命輔政大臣,只怕比那個平庸無能的曹爽不知要高明多少!看來,張春華聯絡郭芝、孫資、劉放等人將他排斥到虛職之位是對的。如果讓他也進了輔政班子,恐怕比對付那個曹爽要困難多了!司馬懿想到這裡,眼角不由得閃過一絲冷笑,開口肅然而道:“樸衣簡服,制節謹度,本座一向鼎力支持,但正所謂‘以身作則,行勝於言’。在座的諸君自己也要在這件事兒上帶頭做起才行啊!”

他此話一出,眾人都將目光射向了殿堂之上衣飾最鮮麗、著裝最浮華的吏部右侍郎何晏。

何晏臉上微微紅了,為了自護其短,不得不向夏侯玄出列辯論而道:“夏侯大夫,你這‘使幹朝之家、有位之室,不復有錦綺之飾,無兼採之服、纖巧之物’也太過刻苦了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不愛美,則無所用其雕琢修飾之長矣!如此悖性逆情而為,豈能長久乎?”

夏侯玄提出這“樸衣簡服,制節謹度”的建議只是出於自己的一時義憤衝動,卻萬萬沒有料到會把此事套到自己的同黨頸上。看到何晏出來反唇相譏,他不禁微微沉吟遲疑了起來。

司馬懿這時地將目光向王肅那裡輕輕一瞥。王肅會意,舉笏拱手而出,徑自向何晏發問道:“肅在此特意請教何大人。何大人,您是最喜歡研習《道德經》的,《道德經》可謂您的學術文章義理之本源。它裡面有一句名言,肅也十分欽服,‘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那麼,何大人您既以老莊門人自居,卻問您的‘不言之教’何在呢?服飾奢華、氣宇浮華,天天披金懸玉,敷粉自炫,這便是您的‘不言之教’嗎?食方術之藥、縱恣肆之慾,這也是您的‘不言之教’嗎?何大人您應該如何解釋呢?”

何晏白如脂粉的臉龐上倏地泛起了一層潮紅。他雙袖一抖,長身而立,靜了片刻,終於定下心來,若無其事地悠然一笑:“何某是‘浮華身前如風掠,清簡心中如玉存’!不勞諸君多慮,何某自信能夠入於浮華而不為浮華所汙也!”

王肅聞言,瞪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點了他一句:“何大人,您襯綴在進賢冠上的那顆夜明珠似乎要掉下來了!”

何晏一怔,急忙伸手向進賢冠上摸去。

就在他伸手摸去的一剎那,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右手伸到冠角時不禁微微一僵——他分明看到對面站著的王肅臉頰邊浮起的那一抹若深若淺的微笑!

是啊!自己心繫於物,貪戀皮相,情不自禁,哪裡又談得上是“出浮華而不染,濯清漣而不汙”呢?剛才自己的那般動作,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耳光嗎?何晏念及此處,不由得慢慢放下了手,只覺自己這時講什麼話都是枉然。

司馬懿在丹墀專席之上身形一正,雙掌一抬,止住了朝堂之上的爭辯,肅然總結發言道:“諸君,兩個月後,本座便將揮師東下揚州去底定淮南、掃平江北。待到本座與諸位將士班師回京之後,再來朝堂和列位聯手合力共推吏治改革、去華返樸、崇本抑末之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