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朝開元年間，徽州一書生夜裡發夢，夢見自己身在雲霧繚繞的天宮之中。不遠處，一隊天兵正在追趕一名女子。那名女子一襲粉色紗衣，容貌姣好，但此時卻花容失色，慌不擇路。眼見著天兵就追上了她，那女子瞧見了書生。她對書生施了一個法術。只見紅光一閃，女子就消失不見了，書生只聽見有聲音在腦中迴響：“公子莫怕，我是蟠桃園的仙女，因為觸犯了天條，不得已躲在了你的右眼中。你速速醒來，否則天兵就追上來了。”
書生被嚇得連連後退，腳一滑，他便從雲上摔了下來。風在耳邊呼嘯不絕，沒等落地，書生就驚醒了。
書生想著夢裡仙女的話，連忙找來一面銅鏡，扒開自己的右眼，左看看，右瞧瞧，一切正常。他長舒一口氣，看來夢就是夢，再像真的，也不過是鏡花水月。
白天，他心不在焉地看著書。看得累了，便趴在桌子上。書頁正巧擋住他的左眼，他看到自己身旁正坐著一名女子。他像見了鬼一樣馬上坐起來，女子消失不見了。試探地用手遮住左眼，那女子又出現了，還對他微笑。
書生也微笑。昨夜夢中匆忙，沒看清那仙女的容貌，今天近距離端詳，那樣貌還真不是人間能有的。
忽然，那仙女想起了什麼似的收起了笑容，眉頭微蹙，眨了眨眼睛，淚水就啪嗒啪嗒地掉出來。
書生忙伸出雙手，想去安慰。但是左眼一見到光，那仙女就消失了。書生伸出手遮住，仙女出現在眼前，哭得梨花帶雨。書生問：“仙女姐姐為何哭的如此傷心？”
仙女擦了擦眼淚，說：“昨夜多謝公子搭救。小女名叫絨蓮，是蟠桃中四十八名仙女質之一。我因偷了王母一隻千年蟠桃，觸犯了天條，王母下令要將我關到西昆侖中八百年，我心中害怕就逃了出來。”
書生心中略有害怕，便又問：“仙女姐姐此時正在我右眼中嗎？”
絨蓮點了點頭。她看到了書生的表情，連忙解釋說：“公子莫怕，我藏在你眼中，已經隱去了仙氣，天兵是追不過來的，公子大可放心。過些日子，待王母氣消了，我自會回去請罪。”
書生舒了一口氣，嘴上卻說：“仙女姐姐不用擔心，你想在我眼中躲多久，就躲多久。不過話說回來……”他左看右看，家中並無人，“其他人能看到仙女姐姐嗎？”
絨蓮搖搖頭：公子莫怕，只有你看得到我。還有，不要叫我仙女姐姐了，叫我絨蓮吧。”
書生臉一紅，說：“是，絨蓮。”
【2】
書生託人做了一個眼罩，罩在左眼上，這樣他就能一直看著絨蓮。書生跟絨蓮聊天上的的奇事，聊地上的瑣事。絨蓮講蟠桃園裡四十八名仙女之間的爭風吃醋，講太上老君的靈丹妙藥；講李靖和他不聽話的三太子，講王母和玉帝的貌合神離。絨蓮樂意講，書生也樂意聽。
一天書生睜開眼睛卻沒有看到絨蓮，連忙四下看去。一會兒，就見到絨蓮端了一碗熱騰騰的粥飯進來。書生問：“絨蓮你不是我眼中的幻影嗎？”
絨蓮害羞地一笑，說：“當公子亮出右眼時，可以看到我。但是我可以在公子方圓一里的範圍裡活動的。”
書生有點聽糊塗了。絨蓮放下手中的粥，走到書生面前，伸出手，說：“其實，公子也可以觸到我。”
她抬起書生的手，放在自己手上。書生握著絨蓮的手，冰得沒有溫度。
好一會兒，絨蓮抽回手，說：“公子，我熬的粥要涼了，你快快喝吧。”
書生喝著粥，心裡卻若有所思。
個把月過後，科舉開考。在去往考場的路上，書生對絨蓮說：“絨蓮，今年是我第三年參加科舉了，如若再考不上，我真是對不起老家的父母親。”
絨蓮跟在他身後，說：“公子放心。公子對絨蓮有救命之恩，你說什麼，絨蓮都會照做的。”
書生說：“如若我高中，我就娶你為妻。”
【3】
從鄉試，到會試，從墨義、貼經、策問、詩賦，世人都訝異於書生的絕頂才華，甚至有卜卦的瞎眼先生，問了書生的八字，說，這是天上那文曲星下凡了。
絨蓮聽書生回來給他講，含羞一笑，說：“我這些詩詞歌賦，也是從文曲星那學來的。”
理所當然，這一年的殿試，書生高中狀元，官封三品。
這一天，皇上召見。書生心裡一盤算，八成是許配駙馬之類的好事，於是便內心歡喜地接旨。
然而到了宣政殿，只有面無表情的皇上和一名身著華服的老嬤嬤。書生認得，那是皇上身邊的卜卦師。書生覺得甚是怪異，然而他沒遮住左眼，看不見，也聽不見絨蓮。
皇上說：“書生，你可知，你犯下何罪。”
書生撲通跪下，雙手抱拳，向拜了一拜，說：“臣不知。”
皇上“哼”了一聲，說：“臣？你還膽敢自稱為‘臣’！朕明白告訴你，你犯了欺君之大罪！凌大師！”
老嬤嬤微微點頭，聲音顫顫巍巍地說：“昨夜老朽發夢，夢裡，天兵天將追至大明宮外，讓聖上放人。老朽斗膽上去問了，那天兵說，有一名犯了天條的仙女躲在這大明宮內，令我們放人。老朽又問那仙女藏在何處。天兵說，前些日子狀元郎所做的詩賦，與那文曲星頗為雷同，似是那仙女告知。末了，那天兵說，三日內不放人，定要這大唐覆國啊！”凌大師有些激動，最後竟仰天長嘆，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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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嚇得話都說不清楚了，他只說：“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皇上一聲令下，等候在殿外的侍衛就將書生帶到天牢。
【4】
絨蓮說：“公子莫怕，這幫天兵僅憑一首詞賦是斷然不知曉我的藏身之處的。待我略施法術，逃出這天牢，你我二人隱於世，可享一世清福。”
書生的狀元沒做幾天，哪裡想著什麼“清福”。他反倒指責絨蓮，說：“若不是你用文曲星的詩賦經義蒙我，我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地步。”
絨蓮詫異道：“這不是公子交代我做的嗎？公子還說，若你高中，就……”
書生打斷她：“你以為我真的想娶你為妻嗎？你只是在我右眼的寄生蟲罷了！這下好，狀元當不成，我又要屍首異處了！”
絨蓮看著書生，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書生心煩意亂，睜開左眼。思忖良久，他叫了獄卒過來，說：“去稟報皇上，我知道那仙女在哪兒？”
【5】
書生跪在大殿之中，將事情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皇上聽了，微微一笑，說：“公子，你該從夢中醒來了。”
書生一愣，那分明是絨蓮的聲音。
下一瞬間，書生睜開眼睛，從夢中醒來。環顧四周，還在徽州的家中。他閉上左眼，已經看不見絨蓮。
正是午夜，他起身嘆氣，卻在片刻之後忘了自己為何嘆氣，只記得自己做了一個不甚愉快的夢。他又躺回床上，想著科舉考試仍有數日，便復又睡著了。仙女、狀元、天牢……都只是南柯一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