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皮靴踏上一堆枯葉，爛泥的咕唧輕響讓楊圖皺了皺眉頭，撤回腳換了個踏足點。
但一道龐大的黑影猛地從半空中撲下，帶著駭人的風聲將周圍的灌木打成粉碎，泥漿和斷枝爛葉被捲上半空，再暴雨般澆了他一身。
楊圖甩了甩腦袋，瞪著不遠處那條紅色的大怪物，後者正向他展示右爪上抓著的，一米多長的黑色巨蠍，那爬蟲拼命地掙扎著，足有人頭大的尾蜇在龍鱗上打出‘啪啪’的輕響，卻無法刺進分毫。“又救了你一次，白痴馬陸，你就不能……”
“你應該的！還有這泥巴危害我的心理健康，說不定還會有傷害到我的酸性物質，給我弄乾淨！”
楊圖毫不客氣地打斷，九色的彩光在他右手背上閃動。於是龍只能不情不願地低吼一聲，爛泥汙水和樹葉便從楊圖身上飛快掉落消退，下個瞬間他已經彷彿剛剛走出洗浴城一樣清爽。
但這‘魔法效果’只是讓楊圖嘆了口氣。
‘保護我不受任何形式的傷害’算不上出色的願望，楊圖只是沒想出比它更保險的——畢竟承諾就一個，而他對這世界的瞭解幾近空白。只後先保證這條龍不能找他的麻煩。其實他當時也考慮過‘再給三個承諾’或者‘你要永遠服從我的命令’之類，不過那‘決鬥’的法術頗為唬人，亂鑽漏洞的結果可能就是徹底激怒一頭龍而又沒有任何反制手段。
當然，只要多花點心思，漏洞總是有的。
比如說，‘光身在樹林裡走，會被樹枝劃傷’，給楊圖帶來了整套的衣服——包括一雙鹿皮的中靴，裝飾著金線的襯衫和長褲，挺括的馬甲與短袍，讓他看上去完全適應了這個世界。不過‘帶我去人類的城市，否則我弄傷自己’就沒成功，只讓他手上白白破了個小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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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要怎樣才能讓這條龍把自己送到人類的城市去呢？
楊圖又想嘆氣了。
幸好，龍那記俯衝帶來的不只是一身臭泥，前面十幾米的道路也被順道掃平了——倒伏的灌木後面，一顆榕樹用它粗壯的枝椏在林間撐起了小片的空間，縱橫交錯的樹根吸乾了淤泥，夕陽的光線從寬厚的樹葉間投下，在肥厚的綠苔上形成金紅的光斑。在乾爽的樹根上跺了跺腳，楊圖決定在這裡休息。
“放棄了嗎？你這蛾子終於明白自己的命運了吧，跪在我面前，乖乖把那東西雙手奉上，我作為寬宏大量的巨龍，說不定會諒解你的愚蠢……”
龍從榕樹上探下頭來，長長的尾巴環在榕樹枝幹上，後腿踏著樹冠。七八米長的身體仿如一隻貓般輕盈，連樹枝都沒有半分動搖。它把那只大蠍子扔進嘴，咯吱咯吱地嚼得彷彿五香蠶蛹。
“蠍子不是你這麼吃的。”
楊圖在凸起的樹根上坐下，無奈地揮了揮手：“你至少應該找口鍋，把蠍子尾巴和螯切掉，內臟取出來，再把蠍子殼切上刀痕方便入味，找些蘑菇，髮菜，山藥之類的一起煮。到蠍子殼紅了之後起鍋，加鹽加油，節肢類生物的肉在煮過很有韌性，以及特殊的鮮味，掌握好時間就會柔軟又有韌性，口感綿密……”
他停下來……看了看右手上那環符文：“肚子餓也算是受傷才對吧。”
符文沒發光，而肚子的咕嚕聲更大了。
“愚蠢又可憐的傢伙。”
龍轉了轉金屬球一樣的眼睛，出奇地沒怎麼嘲諷：“本龍可以大發慈悲幫你找到點吃的東西，只要你付出足夠的報酬，不過首先你得把之前的欠賬付清！還有我給你施展的那些魔法！摺合成金幣一共五，七，至少十萬！是的，十萬金幣，你要先寫下一張欠條，是的，正式的契約！”
“你要是真想幫我，就帶我去個大城市……”
“休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龍一躍而下，旋風般抵在楊圖面前：“人類都是自不量力的蠢貨，巨龍出現在人類城市裡總是要面對騷擾！而你就會有機會逃走！”
“不是說我逃到天淵你也能找到嗎？”
“是深淵！你的腦袋難道是裝飾品嗎？即使地精也知道深淵……你敢戲弄我？！”
“離我臉遠點，別沒事就給別人看你的身體內部好不好？很羞恥啊。”
“誰，誰給你看看看什麼內部了！我是要咬死你！如果不是這該死的誓約我真的會咬死你的！”
楊圖莞爾。
這大爬蟲，應該沒多大吧。
至少心理年齡不超過20，也許，16？雖然它喜歡營聲造勢，也確實有可怕的身體力量和魔法，但畢竟拿衣服……這才幾個小時，就已經從氣急敗壞變成可以交流了。
把後背往樹上靠了靠，楊圖儘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好稍微緩解腹中燒灼般的飢餓。
幸運的是，這個世界在重力光線甚至生物形態上都與地球類似，新的身體雖然瘦弱卻年輕。雖然經歷了驚心動魄的‘獻祭’，不過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問題就只有離開這該死的叢林了。
“尤利婭陛下。十萬金幣能買到多少東西？”
“這才是真正聰明的想法！”‘金幣’這個詞兒似乎一下就讓龍興奮了起來：“雖然問題依然愚蠢！十萬金幣對你們人類來說只是一個小城堡的價格，對我而言更是只能鋪一張小床。你應該好好感謝我的慷慨！”
“這算慷慨？好吧關鍵是，我上哪兒給你弄十萬金幣去啊？”
“你不是吟遊詩人嗎？”
“我怎麼又成了吟遊詩人了，請稱呼老子為預備爆紅的主播……你怎麼知道我是吟遊詩人的？你能鑑定職業？”
“廢話！除了吟遊詩人，什麼人能用唱歌來引起巨龍的注意？雖然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唱歌這麼難聽的吟遊詩人！”龍從鼻子裡噴出一小股煙塵：“總之，我聽說你們人類貴族裡有些人特別喜歡讓吟遊詩人陪他們睡覺？睡一次就給七八百個金幣！所以你們這些人類真是蠢得出奇，自己入睡有那麼困難？”
“你大約不知道‘睡覺’是什麼意思。”
“睡覺還能是什麼意思？你這蜣螂難道連睡覺都不會？”
“其實是……算了，給小孩兒講這個不合適的。”
“收回你的蠢話！蠹蟲！我已經一百六十歲了！是真正強大獨立，可以擁有自己巢穴的巨龍！”
龍猛地張開雙翼，令人心驚的氣息隨之擴散，所過之處，無數蛇蟲老鼠飛鳥竄出藏身地四下奔逃！“用你那卑賤的腦子牢牢記住，永遠不許用小孩，小姑娘之類的詞兒來叫我！”
“好的……知道了大王。”
縮了縮發顫的身體，楊圖在心中暗自警醒。
龍就是龍，不管年齡如何，這力量可是實打實的。自己必須更謹慎一些，畢竟那‘承諾’可不是完美保證，萬一有漏洞被對方找到，自己這小身板可承受不起一條龍一撲。
不過……吟遊詩人嗎？
手指微微用力，胸口衣服下傳來的堅硬觸感讓楊圖苦笑——那巫師命令自己唱歌，是不是因為他原本是想召喚個專業歌手，但因為魔法失誤或者能量不夠才把自己這個連火箭都沒刷到過一個的倒黴蛋召喚來了？
而這石頭，大約是，能讓歌變成現實？
然而被這條龍砸了塔之後，不但那個巫師被反噬變成了眼球怪。自己也……裝備靈魂繫結了？
這種繫結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啊？
以現在掌握的情報，思考這種問題根本就是浪費時間……肚子裡的咕嚕聲讓他苦笑一下，放棄了思考這些問題。
“你剛才說……我是吟遊詩人，如果我唱歌給你聽，你給錢麼？”轉了一下念頭，他問道。
“當然……不給！”巨龍依靠著榕樹盤起尾巴：“愚蠢的水蚤！赤銅龍是天生的藝術家，最優秀的！我聽過大陸上有史以來所有的優美詩篇，憑什麼要花錢聽你唱的山歌小調？”
“說不定你沒聽過呢？”
“笑話！好啊，只要你唱了我認可的歌，哪怕是逗笑了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免除一些你欠我的債！一首歌我免去你……一個金幣！”
“那我唱了啊？嗯，她～～～是悠悠一抹斜陽，多想多想，有誰懂得欣賞，她～～～有藍藍一片雲窗，只等只等，有人與之共享、她～～～是綿綿一段樂章啊～～～”
奇怪的歌。
巨龍眯起細長的瞳孔。
跟她聽過英雄史詩相比，這歌很糟——詞不達意調子飄忽，韻律更是忽快忽慢。只是——卻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好像全身都放鬆了，感覺又靈敏了起來，甚至能感到周圍的小風正在順著她的尾巴的鱗片往上吹。
“來～～～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風光……”
尤利婭又晃了晃脖子——自己早上剛洗過澡啊？難道是無意間引來了什麼飛蟲？
“啊～～哈啊，癢～～～”
龍抬起後腿撓耳根。
下意識的動作彷彿開啟了開關——脖子、肩膀、前爪窩，左右上下都像沾上了泥漿般黏糊糊發癢。她不得不一路抓撓，直到發現那人類不知什麼時候……變大了？
不，是她變小了。
歌聲停了。
楊圖瞪著眼睛，感覺嗓子很幹，鼻子裡熱乎乎的。
嗯，大家應該知道，四足動物會用後腳來撓身體。不過這動作顯然不適合人做……尤其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皮膚很白，身材很纖細，頭上沒犄角身後沒尾巴，什麼也沒穿的女孩子坐在地上，抬起一條修長的腿試圖用腳尖抓耳朵……配合上周遭的花叢莽林，簡直稱得上是充滿了後古典主義美感的精緻畫卷。比網上那些披著ps裝甲搔首弄姿的coser好看百倍。
所以，人跟龍就這麼在沉默中互瞪著……直到尤利婭猛地跳起來一把捏住楊圖的頭：“尺蠖！你想謀害我？我要吃了你，再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嗚哇！住手啊！是你自己變的再說我也沒穿衣服都看過了很公平啊……”
“閉嘴！你給我趕緊解除這個該死的‘暗示曲’！”
暗示曲是什麼？
楊圖想這麼問，但是嘴巴開合了一下，卻沒發出聲音——森冷的感覺，從他的胸口彌散！然後強烈的睏倦沿著四肢百骸衝進他的大腦，眼前的樹林，巨龍，天地，都陷入了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