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師先生為她而死。
現在我卻要她死在我手裡。
不需要伯爵主僕抽絲剝繭,我等不了那麼久,也不想等。
我只是一隻人偶,稻草的人偶是不會有太多耐心的,更不會去理會什麼未來。反正大家都是一樣,就像我,就像伯爵的少爺,我們生存的空間永遠只在這片瀰漫的陰影裡。
“虐殺天使可是別人的契約目標呢。小生擅搶的話,日後可就少了很多笑料,還會多出不少麻煩事哩。”
契約的目標麼……那種事情,就交給惡魔去煩惱吧。反正兇手這種東西,只要他想,多少個都會有的。
“這就是我的條件。”我說道,“死神先生,我需要你的力量。”
“小生自然很願意滿足小安的要求的,只不過,嘻嘻,有些事情,小生可是不能親自出手的喲。”
“你不出手也沒有關係。”
“吶,真是拿你沒辦法。小生雖然不想親自出手,但也可以為你做些別的事情呢。”葬儀屋嘻嘻笑道,他伸出長長的指甲勾在下巴上,思索了一下,神色突然鄭重起來。
“那麼,現在就跟小生出發吧。”他說道,“晚一點的話,可就看不到有趣的東西了。”
驢車再次吱呀吱呀地行駛起來。車輪駛過陡峭的山路,碾過漂浮的雲朵,最後來到了一座白色的大殿。
這裡便是死神的圖書館。
出來迎接我們的是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死神,神色鄭重而嚴肅。他的名字叫做威廉·T·史皮爾斯,是一位管理科的死神,看得出他對葬儀屋先生非常尊重。基於愛屋及烏的原則,連帶著也沒有把我攆出去。當然他還是皺著眉頭用力地瞅了我好幾眼的。
葬儀屋是來借書的,同時也是來還書的。我注意到當他從身後扯出一個灰突突的大麻袋往外掏書的時候威廉先生臉都綠了。
那些書都有著厚重的燙金書皮,應該是記錄冊一類的東西。葬儀屋彷彿來了興致,推著小車興致勃勃地整理起來,我百無聊賴地在一旁四處看,突然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天使的氣息從門縫中遙遙飄來,伴隨著天籟一般清音的梵唱。
那是天使的吟唱,淨化的音節,塗改萬物的白之色彩。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耳朵。清亮聖潔的音色,只令我感覺到無比的厭惡。
光潔的,明亮的,美麗的。
純白的,一切。
都只是幻影,虛妄的幻影。
連夢境都不曾有過的……
圖書館大門突然洞開,黑衣的執事直衝而入,後面還跟著紅衣的死神。我們打了個照面,彼此都是一怔。威廉掌中的園藝剪剎那間直刺而出,被惡魔執事彎身閃開,扎落了格雷爾的一縷紅發。
“噢,威廉!好險好險,你怎麼能隨便對自己人動手呢!”
“哼。”威廉冷著臉,要把塞巴斯蒂安趕出去,後來因為天使的事情終於網開一面,不情不願地允許惡魔執事過去了。
塞巴斯蒂安只瞥我一眼便匆匆跑走,反倒是紅衣死神格雷爾叫了起來。
“呀,圖書館裡居然來了一隻小人偶!咦怎麼好像還是上次那只?”
沒人理他。我緊隨著惡魔執事的腳步奔向大廳,隱約聽到後面威廉訓斥格雷爾的聲音:“格雷爾·薩多克裡夫,是誰允許你把惡魔帶到圖書館裡來的?”
“可是人偶也進來了啊。”
“人偶與寄生蟲一般的惡魔怎麼能相提並論?況且人偶可是那位大人領進來的。看來你還真是期待著想要再降一級呢。”
“Oh,no!”
身後爭辯的聲音漸漸遠去,面前出現了巨大的白色廳堂。銀髮的天使站在欄杆邊緣,懷裡抱著昏睡的夏爾。少年痛苦地沉睡著,胸口處綻出一排排記憶的死亡膠帶,在天使的作用下,漸漸變得潔白安寧。他的身體慢慢升上半空,在塞巴斯蒂安焦急的目光中痛苦掙扎。我則感覺到虐殺天使的目光停駐在了我的身上。
“哦呀哦呀,這不是我可愛的僕人嗎?”安潔拉從紅綢的長椅上站了起來,“你來這裡要做什麼呢?是與惡魔聯手,要來背叛你的主人?”
“我從來都沒有過什麼主人。”
“但是你想要的東西,只有我才能夠給予你喲。”安潔拉微笑道,“我的純淨的孩子,將會得到天主所贈予的一切美好與祝福。多麼汙濁的靈魂也能夠得到淨化,這一切都會成為嶄新的新世界!”
“那麼你去地獄裡淨化吧。”我冷冷道,“並非來對付孱弱的人類,而是去淨化那些沉澱的腐朽與邪惡。”
“人類需要淨化,惡魔也是一樣。落後的一切都需要破壞或重組!”天使眼中迸出熱烈的光芒。半空中夏爾的走馬燈劇場還在不停沉浮,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地與天使製造的虛假記憶做鬥爭。我微微抿唇,雙腳一提,躍上了半空中。盤旋的氣流托住了我的身體,無數記憶從我眼前劃過,夾雜著黑夜,火光,以及紛紛灑灑的白色羽毛。
那是夏爾·凡多姆海威的記憶,現在正在被天使篡改著。
我的目光落到了面前少年的手指上,那裡有著一枚深藍色的璀璨寶石戒指。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曾經枯瘦的,嶙峋的手骨早已經變得細膩柔軟,上面覆蓋著的是最上等的白玉一般的皮膚。獨有一處露出森森白骨,那裡曾經被死神先生的血肉人偶大力啃咬過。
身後響起凜冽的風聲。
惡魔執事擲出的餐刀插在了我的背上。
冰冷的觸感,但是沒有疼痛,也沒有噴濺的鮮血。仔細想來,我應該也是沒有心的呢,但為什麼看到天使之後會這樣憤怒,而想到那個人,又會覺得身體某處,隱隱地躁動。
雖然手被咬壞了,也是不妨礙戴上戒指的吧?我微微牽動嘴角,俯身去取下了那枚寶石戒指,身後再次響起風聲,一排餐刀齊刷刷釘在了我的背部,但惡魔本人卻被威廉的園藝剪攔住,不許他上來抓我。
“這是那位大人的人偶。”管理科的死神推了推眼鏡,“未曾得到允許的惡魔可是沒有權利擅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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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說話的同時,我雙臂一扳,已經將戒指籠入懷中,替換而出的是一個髒兮兮的小包,紙包裡面裝著細碎的白色藥粉。
這是一包驅蟲藥粉。
它曾經被銀髮的死神冷笑著丟出窗外,但還是被我輕易找回。我想死神先生並不知道,這包藥粉上始終綁著一根線,就連線在人偶師先生的胸口處,深深地埋入身體裡。
白色的粉末閃著金色的光。我揚起雙手,將那些粉末全部灑在了夏爾的走馬燈劇場上!
惡魔執事發出一聲怒吼,我的身後響起叮叮噹噹擊落餐刀的聲音,威廉的聲音始終平板沒有音調。
叮叮叮叮!
“這是那位大人的人偶。”
噹噹噹噹!
“請不要在死神的圖書館裡隨便扔餐刀。”
這時候夏爾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所有的死亡膠捲紛紛回收,重新回到他的身體裡。
盤旋的氣流突然消失了,塞巴斯蒂安一個箭步躥過來,接住了他家少爺的身體。我則帶著一後背的餐刀摔到了地上,掙扎半天才爬起來,夏爾從他家執事的懷裡掙脫出來,驚異地望著我,叫道:
“剛才是你……”
他話音未落,格雷爾在旁邊插嘴:“人偶剛才把你的戒指偷走了。”
“那是我的報酬。”我皺眉道,難道人偶師先生的藥粉還不過一塊藍色的破石頭嗎?
“哼,那種東西,送給她也無妨。”夏爾道,他說著又看了我一眼,胸口突然劇烈起伏了一下,臉色有點扭曲,很快轉過頭去,不再理我,只顧著與惡魔的執事說話。格雷爾偷偷問威廉,那只人偶到底是哪位大人的人偶,葬儀屋在這時刻推著小車突然出現,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我卻始終盯著天使,看著她變了臉色,紫眸裡燃起滔天怒火。
“多麼汙穢不堪的靈魂!”安潔拉道,她的目光從夏爾·凡多姆海威的身上,慢慢轉移向我。
“我記得你。”她說道,“原來你還沒有被淨化,凱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