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大廳。
四周貼著模樣鮮豔而古怪的壁畫,五光十色的琉璃穹頂彷彿一個漩渦,旋轉著,要把人吸入天堂,或者是甩進地獄。
周圍是一張張流露出恐懼的面孔,黑灰色的修女袍,黑灰色的臉,散發出陰沉哀怨的,黑灰色的氣息,縈滿了視線之內一切所見。
本該是最為虔誠的信徒,現在卻生生地成為了怨念的集聚者。天使親手製造出罪惡,又以淨化之名對他們施以懲戒。
虐殺者從來都是打著正義的旗號來矇蔽視線。
銀髮的死神先生在死亡劇場上最後劃上的一筆句號,將我送入了有虐殺天使所在的修道院。
就像是畫龍點睛的一筆,只要補上了缺少的步驟,萬事皆可成真。
塞巴斯蒂安和兩位當值的死神早已經到達了修道院,與天使大戰一場。在我到達之時,他們剛剛將天使制住,兩柄死神園藝剪徑直扎出,牢牢卡主了天使的脖頸,並且扎穿了她的一隻翅膀,將她死死地釘在修道院牆壁間!
紅色血跡滲出,天使發出痛苦的嘶吼聲,目光裡帶了仇恨,惡狠狠地盯住塞巴斯蒂安和死神,彷彿要將他們吞吃掉一般。
原來天使也是會流血的。也許她還會流淚,但是心靈扭曲的人,擁有的憐憫之心越多,就越恐怖。
並且現在的她,看起來遠比惡魔要可怕的多了。
除了那些一直在瑟瑟發抖的修女之外,修道院內戰鬥的兩位死神早在我身體出現在廳裡的一瞬間便警惕地回過頭來,發現是我之後又迅速將腦袋掉轉回去。
這其中塞巴斯蒂安比較懶,或者根本就是明知故問:“誰在後面?”
“那位大人的人偶。”
“塞巴斯醬的特製餐刀靶。”
威廉和格雷爾同時出聲,塞巴斯蒂安頓了一下,輕笑起來。
“安小姐來的正好。”他說道,“因為時間緊急,我沒能趕回府邸裡另取工具。不知道能否向您借餐刀用一下?”
我點點頭,迅速走到他身邊,將幾乎被釘成馬蜂窩的後背呈給他。塞巴斯蒂安衝我點點頭,迅速抓下兩把餐刀,衝著牆壁上的天使安潔拉道:“那麼,我們來玩新一輪的射擊遊戲吧。讓我看看,先射哪裡呢?”
說話間,他手腕翻動,掌中餐刀飛出,迅速釘住了安潔拉的另外一隻翅膀。天使悶哼一聲,潔白羽翼間濺出鮮紅的血珠。塞巴斯蒂安又是接連幾刀射出,有的扎中了胸脯,有的則射偏到了牆壁處。
“真是惡劣的趣味。”威廉推了推眼鏡,嘲諷地道。
“死神與惡魔總是不同的。”塞巴斯蒂安微微一笑,這一次又瞄準了天使的脖頸。我突然道:“射大腿。”
惡魔聞言一愣,很快點點頭,分別刺中了安潔拉的兩條腿。威廉看的直皺眉,顯然對於這種貓玩老鼠的戲碼相當不耐煩,尤其他現在還算是幫兇之一。
安潔拉終於不堪忍耐,身體裡爆發出黑色光芒,劇烈的能量震盪引得整座修道院都晃動起來,想來是要拼死一搏。死神與惡魔都不想與她同歸於盡,商量一下之後皺眉放棄了繼續消滅天使,決定離開修道院。
“吶,小人偶。”幾人已經跑到了門口邊,格雷爾卻忽然發現我沒走,不由得停住腳步喚了一句。
我沒有回話。
“且,真是無趣的人偶。”格雷爾哼了一聲,紅髮一甩,轉身朝著塞巴斯蒂安的方向撲了過去。
幾人很快便消失在修道院大門口。
死神只是半人半神,需要吃飯,受傷也同樣會死,並不因為神賜予他們審查靈魂的資格就會變得永生不死。至於惡魔,我不太清楚,記憶裡沒有關於這方面的東西。
因為塞巴斯蒂安臨行前的提醒,之前還在發抖的修女們已經逃得差不多了。想來如果不是因為伯爵的吩咐,惡魔絕對不會管這種閒事的,
死神的園藝剪還支在地上,尖利的邊緣卡著天使的脖子。我躲過頭頂砸落而下的石塊,拔出後背處最後兩柄餐刀,瞄準了天使的胸口。但這時卻聽安潔拉冷冷一笑,身體瞬間掙脫出來落在我面前,染血的白色雙翼收攏在背後。她要比我高出一個腦袋的距離,此刻便是這般冷冷俯視,臉上笑容詭異而冰冷。
“卑微的爬蟲,也想要學著惡魔一般來與高貴無上的天使作對?只可惜你那可笑的的膽量,能為你帶來的只有消亡……”
天使突然臉色一變,就在她忙著說話的時候,我已經將手中餐刀捅入了她的胸口。然後在她臉色變黑憤怒和伸手來掐我脖子的時候,我迅速地又捅了一柄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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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不是我速度快,只是因為天使動手之前太愛講話了,還要用華麗高雅的語言描述一下,畢竟是天父之子麼。至於我這種低賤的卑微的小爬蟲,只好乾乾背地裡捅刀子的惡劣行徑。
所以說,最好多辦事,少說話。
只可惜我後背上的餐刀不夠多,只剩了兩柄,沒能給她多來幾下。
天使並沒有給我拔刀繼續捅的機會,也沒再多說話,徑直將我的腦袋扭了下來,又幾把將我的身體撕扯成了碎塊。
她是把對惡魔和死神的怒氣全部發洩在了我身上。否則以天使的高貴,又怎會對一隻人偶這般粗暴地出手?
“卑賤的人偶,能被天使親手淨化,是你的榮幸。”
頭頂上的聲音突然變了音調。
染血的潔白羽翼舒展開來,站在廢墟中的是一位身形修長的俊美男子。他瞥了我一眼,目光中滿含輕蔑,並嫌惡地摘下手套,讓其在空中在自行燒為灰燼。
“不潔者,消除。”
修道院的坍塌還在繼續,天使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座椅,殘缺的壁畫以及破裂的五彩琉璃穹頂,冷冷一哂,張開翅膀欲要飛走,動作卻陡然僵滯住。我看著他目光驟變,臉上露出驚疑暴怒的神情,看著他在半空中掙扎,動作慌亂而不堪。白色的羽毛從空中飄落,天使的眼中滿是震驚。
他回過頭來看我。
沒有了手臂,腿腳和軀體的我,也在靜靜地望著他。
修道院裡早已佈滿了看不見的線,細細密密,攀織交雜,牢牢地纏住了天使的身體,並將我和他緊緊相連。
每一柄插在我身上的餐刀,都連線著一根線,經由惡魔的執事之手,深深地刺入天使體內。塞巴斯蒂安以這種方式償還了欠我的人情,他是有意,將天使留給了我。
我的身體早已經被天使撕成了碎塊,紛亂地散落開來,碎裂的關節裡探出一簇簇枯黃的稻草。
安潔拉在撕裂我的時候,有意將位置都隔得很開。手臂和腿離得實在是太遠了,憑我的力量根本無法控制,天使一直在用他那冷冰冰的紫眸盯著我,即便是此刻動彈不得,他的眼中仍然滿是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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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是天使應有的權利。
不過我不在乎。哪怕用下巴看我也好,用臀部看我也好,這都無所謂。我不是講究尊嚴與榮耀的凡多姆海威,也不是喜好美學到甚至不吞靈魂的惡魔,我只要殺掉她就夠了。
微抿嘴唇,能感覺到牙齒間有一根線。一點一點地咬住絲線往後拉扯,我就這麼硬生生地將身體從廢墟的沙礫間拖了出來,折斷的四肢處又都各自連線著其它的細線,大到脖頸軀幹,小到手指指骨,我的全身,都串連在這看不見的線之間!
只要有它在,不管我的身體被撕碎多少次,我都能將它再次重組起來!就算搖搖晃晃,就算丟失了骨頭,就算腦袋沒有支撐四處亂歪,就算視線定不住焦距看不到路,
就算臂骨斷裂,全身使不上任何力氣。
但我終於站起來了。
那麼辛苦才借來的好東西,怎麼能不用一用,就這樣變成殘渣,淒涼地碎了一地?
雙腿因為膝蓋處被天使生生折斷,骨渣碎了一地,就算用線強行連接起來,骨骼的殘片卻無法全部還原,總是朝著奇怪的方向偏移,為了保持平衡,我只好將腿擺成外八字勉強站住。
手臂的骨頭倒是沒碎,但右手丟了兩根指頭,看起來有點不像樣。於是我順手撿起兩根天使翅膀上掉下來的羽毛插進去充數,然後雙手用力按住胸口,用尖銳的指甲深深插入左胸心臟處!
那裡自然是沒有心的。補丁的人偶,左胸也好,右胸也好,腦袋裡面也好,裝的全部都只有稻草。
但我卻從那裡抓出了一顆骷髏頭。
虐殺天使神色一沉,輕蔑憐憫的眼神終於有所變動。
骷髏頭後面連線的是一根長長的銀色彎刃,在離開我身體的剎那間,骷髏頭尾端倏地拉長,變為一根長長的銀色骨柄,握在我的雙掌間。
天使的臉終於變色,紫色雙眸浮光驟閃,驚詫道:
“死神的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