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城門的時候沒遇到任何麻煩。守城校尉遠遠望見是康王蕭楷，立刻下令開門。
據說烏里溫騎兵正在幾十裡外柳園口鎮聚集。他們驅逐了難民，將全鎮化為一個大兵營。今天風往南面吹，站在城牆上都能聞到來自北地的馬糞臭。但附近並未出現北虜，開城門並不危險。
等了一會兒之後，鐵鏈帶著吊橋放下來了。鑲銅釘的重厚木門緩緩開啟，露出門洞裡早已碼好的石頭。等仗打起來，門洞會被堵上，以防細作偷開城門。他們走過吊橋，從護城河照見自己的倒影。經過疏浚，河水深了不少，兩側河岸也有加固。守城士兵的確盡到了職責。他們人手嚴重不足，但還是盡力做了些準備。
“九大王回來了，”城門校尉帶人在門洞外恭候，“宮裡來人催了好幾次，讓九大王回城之後立刻進宮。”
蕭楷想了想，對裴寂和欒華說：“既然如此，請欒女史與我一起進宮。既然那件東西找到了，正好當面獻上，好讓皇兄放心，”他望向裴寂，“裴先生，之前拜託的事情，就請費心了。”
裴寂拱一拱手，讓阿月轉向另一個方向。
探聽蕭構的佈置並不難，這是他之前在城裡到處打探情報的一點心得。這座城市根本保守不住秘密。朝廷堂而皇之地將施政部署印發無數份，幾文錢一張送到茶館裡賣。如果不識字，多花點錢沏一碗茶，還能聽說書先生念給你聽。聽完附贈時局分析，準不準另當別論。雖然樞密院有檢閱機構，規定兵力調動什麼的不能往上寫，但這點措施幾乎什麼也防不住。假設有個識字的烏里溫人間諜，他只要看看上面刊印的各地本月糧價，幾乎就能推測出部隊正在朝哪裡集中。
當然，真正機密的佈置絕不會印在邸報上。或許還是要抓個林問荊那樣的活口，直接抓鄆王本人說不定更好。一劍殺了他，什麼爭奪都沒有了。只不過……獵魔人揮劍是為了斬殺妖魔，而不是充當刺客。想起師匠的叮囑，裴寂覺得很慚愧。
欒華怎麼樣了？她應該正在去見皇帝的路上吧。裴寂忽然有些擔心，蕭楷的惡意會不會也針對她？雖然總是盡力裝出一副老成的模樣，畢竟還只是個十八九的大姑娘。
從西華門入宮的時候，欒華瞧見了那個垂手肅立在門旁的老宦官。頭髮雪白，她依稀有印象，似乎來教過裴寂殿前禮儀。對了，叫做李德謙。
“九王爺請、欒女史請、官家在文德殿召見。”
李德謙低頭行禮，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黃昏將近，宮中逐漸燃起火燭。宮女們來回奔走，井然有序。數十裡外的烽煙，似乎並未干擾到這裡的秩序。
文德殿位於皇城中央偏西，是皇帝主要見大臣談事的地方。從西華門走橫街，越過正中的大慶殿、不遠就是。附近有崇文院（國家圖書館）、政事堂、以及樞密院和翰林院，是整個帝國的政治中樞。據說翰林院內有時刻學士值勤，以備皇帝傳召，隨時起草各種文書。穿過橫街的時候，南面一片燈火通明，果然很多人今夜都沒有睡。
欒華來文德殿不是第一次，對裡面的路還算熟悉。穿過橫街，李德謙拐向一條兩道紅牆之間的小巷。她起初沒察覺，但這條小巷就像走不穿似的，越走越深。終於她覺得不太對頭了，瞧瞧前方，忽然站定：“李黃門，這路不太對吧？”
李德謙提著個燈籠正往前走，聽見欒華的話，他站住了。“對的，”他慢慢轉過來，燭光下一張臉分外陰森，“怎麼不對，就是這條路。”
欒華江湖經驗或許不足，但絕對不傻。看見李德謙臉上的陰笑，她立刻知道不對勁。道劍懸在腰間，她伸手就要拔，卻沒想到這老宦官動起來快得驚人。只一眨眼的工夫，人就到了面前。李德謙擋住她拔劍的手，往裡一推：“大內重地，不可亮兵刃吶。”
“你想怎麼樣？這裡可到處都是巡夜的班直。我叫一聲，肯定有人過來檢視。”
“怕是沒有那麼快。官家在連夜準備離京的事，侍衛們忙得很，哪有空管這些。”
欒華掙了一下，被老宦官兩根指頭捏住脈門，一直痠麻到肩。她情知掙不脫，回頭怒視蕭楷：“九王爺，沒想到你也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你想篡位？”
“錯了，拿下你可不是我的主意，”蕭楷搖頭說，“這都是皇兄的意思。林問荊結交我三哥，意圖謀反，上清宮一門都有嫌疑，”他掏出一卷黃綾，“有旨意，將欒女史暫時羈押，以待清查。雷火秘卷是國家重器，不可放在你手裡，入宮後即刻收繳。”
他一揮手，身後跟隨的兩個小黃門立刻上前，將欒華的包裹摘走。欒華沒有抵抗，聽說是皇帝的旨意，她整個人都低沉了，顯得灰心喪氣。“林問荊做鄆王走狗是他自己的事。上清宮執掌天下道門，絕不會背叛官家！”她低聲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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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楷溫言安撫：“只是待查，目前尚無結論，欒女史不必擔憂。這時節不巧，正好遇到北虜來犯，節骨眼上比較尷尬。等過些時候，必定還上清宮一個清白。”
“我等著。”欒華似乎想從蕭楷臉上判斷出話語的真假。
“請相信我。”蕭楷微笑。
他的微笑一直保持到欒華被帶走。大內有很多房間，隨便哪一間都可以暫時安置上清宮女道士。一隊班直侍衛被專門調來看守。李德謙特別吩咐下去，除非他本人過來，否則一律不得放人。而雷火秘卷，眼下就落到蕭楷手上了。
“果然是上古遺留的寶物……”
燈籠映照下，黝黑如鐵的竹簡閃耀著金屬光澤。蕭楷以指節輕輕叩擊，隱隱能聽到金石般的聲音。李德謙隨侍在側，一臉尷尬。“九王爺，”他忐忑不安地說，“咱們預先做好的那個，可跟這不太像啊……”
老宦官手裡也捧著一卷竹簡，是真正的竹片串成，經過燻烤，色澤暗黃如蠟。雖然賣相十分古舊，但看過真正的雷火秘卷之後再看這贗品，就覺得差太遠了。這純粹就是一卷竹片，毫無真貨那沉重滄桑的肅殺之氣。
“怕什麼，”蕭楷毫不在意地一笑，“他見過真正的雷火秘卷嗎？沒見過，沒見過你擔心什麼？去，給他送過去。”
“小人真是糊塗了，”李德謙一臉諂笑，“小人這就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