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大雪幾乎永無休止。離開京城之後，道路兩旁逐漸冷清。沉寂的荒野每一天都變得更加清晰。寬闊的官道逐漸收縮成一條小路。除了雜草，只剩拌著冰渣的泥濘。道路兩旁是平坦的山丘，一眼望不到頭。一條小河始終與他們相伴，時而涓涓細流，時而洶湧澎湃。路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騾馬客棧，倒是不難歇腳。
計劃被打亂了，欒華悶悶不樂。裴寂試圖讓她高興起來，尋思著該說點什麼。“皇帝被刺之後鄆王會接任，對上清宮只會更好”這種大實話千萬不能說。以他觀察之後的結論來看，欒華固然認為鄆王是個好王爺，但明顯將秩序看得更重。刺殺這種行為如果是鄆王策劃的，一定讓她十分心痛。
最後，他只想到這樣的說辭：“我們一定能在祭天之前趕回東京，一切都會順利的。如果拿到了雷火秘卷，祭天大典會更加成功。”
欒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天帝會因為我們帶回了雷火秘卷而垂青於皇帝？並保佑他打敗那些北方野蠻人？”
“這個我不知道，”裴寂答道，“但雷火秘卷應該能安撫城裡的居民和士兵。他們習慣和平安寧的日子，害怕即將到來的戰爭，所以迫切需要得到一些外物好讓自己安心。舉行祭天大典，不也是為了請求天帝的幫助麼？天帝在幫助我們，雷火秘卷可以打退敵人，他們願意相信這個，從而獲得自信。”
欒華還是悶悶不樂。“如果沒能及時趕回去……”她憂鬱地望著天邊。
“皇帝的護衛會阻止刺殺得逞。他們事先得到了情報——從化生寺中抄到的所有卷宗和紙條，加上一個親鸞和尚。他們有十天以上的時間來分析這些情報，揪出內鬼，並妥善安排防衛。如果這樣都被刺客得手，那他們就太無能了。欒女史，阻止刺殺並不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已經盡力了，接下來就交給那些應該負責的人吧。”
雖然很不情願，但欒華不得不承認裴寂的看法是正確的。上清宮的責任並非揪出陰謀刺殺皇帝的人，而是全力保證遺蹟探索成功。順著鄭多義這條線揪出了化生寺，並舉報了這條線索。這已經夠完美，還奢求什麼呢？現在至少可以確定：化生寺以及它背後的黑手攤上了大麻煩，絕對沒精力再對遺蹟探索行動搗亂。
離開東京城三日之後，四周已經沒有農田。放眼望去，只見深林如海。附近少有人跡，兩旁的丘陵變得陡峭崎嶇。積雪在險峻的巖峰上堆積。北風勁吹，颳起瀑布一般的雪霧，從峰巒間飛流直下。
遺蹟在西南面，路很難走，蜿蜒著從密林穿過。曹啟宗來過好幾次，對這片滿是黑荊棘的荒林依然頭痛無比。每到夜晚，密林裡必然傳來狼群蒼涼的嚎叫，忽遠忽近。大家輪班守夜，一個個被折騰得不行。
最適應這片荒野的是那個盜墓賊。此人姓尤，大家都叫他尤二。據說是因為盜墓時傷了脊背，他是個駝子，走路還一瘸一拐。此人不愛說話，五官陰狠，鬍鬚濃密漆黑。或許是剛從牢裡放出來的緣故，他渾身酸臭，鬚髮骯髒油膩。一路上欒華對他敬而遠之，能躲多遠就多遠。
第四天的傍晚，他們遠遠望見了那座破碎的城市。
雖然已經在樞密院的木雕地圖上見過，但實物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相當震撼。遺蹟坐落在一個遼闊的山間盆地裡，摔得支離破碎。那些纖細精美如花莖般的建築，零零落落地散佈在群山環抱中。站在山脊上遙遙俯瞰，可以望見傾頹的樓臺、破碎的殿閣。這裡簡直就是一個超級巨大的立體迷宮。到處都有路，到處的路都殘缺不全。再厲害的工匠也無法精確還原。
“你想探索的瞭望塔在那邊。”
曹啟宗遙指東面。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極目遠眺，的確能望見一幢建築的影子。這山谷裡飄蕩著淡淡的霧靄，遠處猶如籠罩在薄紗裡，很難看得清楚。
“大家檢查一下自己的裝備，”裴寂說，“進入遺蹟之後，或許我們會連續遭遇妖物。儘量熟悉你攜帶的東西。武器、糧食、飲水、火炬……每一樣東西在什麼地方都要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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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選出來的班直侍衛都是精銳，習慣於服從命令。當下所有人都開始檢查武器與行囊。飲水不足的，就到附近的小溪中汲水。準備停當之後，裴寂並未下令前進，只派出兩人到前面哨探。“不用走太遠，”他吩咐道，“儘量不要戰鬥，發現有可疑的東西就立刻退回來。最重要的是別被發現。”
剩下的人被派出去尋找營地，收集木柴和準備食物。太陽落山之後，夜行的獵食猛獸時常出沒。一個堅固的營盤很有必要。這些人都是行家裡手，很快就找到了一座突兀的破碎石臺。萬年前，它或許是某個宏大建築物的一部分，而今則杵在泥地裡，斜靠著一座山崖，爬滿青苔。
裴寂對找到這個營地的人表示很滿意，記了他一個功勞。這大石臺子方圓十七八丈，突兀地插在山崖旁，沒有路可以直接上下。吊一根繩索讓所有人爬上去，就不必擔心夜裡被狼群什麼的突襲了。野獸就是野獸，牙齒和爪子再怎麼鋒利，畢竟沒法爬繩。
爬上石臺，又有驚喜。上面竟然有石頭雕成的房屋，屋內有石床和火塘。這下吃飯睡覺都解決了。有暖和的石屋住，比起風雪露宿強一萬倍。不須裴寂吩咐，早有人將木柴放進火塘，咔咔地打著火鐮火石，開始生火。
不一會兒，鍋子也支了起來。木柴劈劈啪啪地在火裡爆響，火舌來回舔著鍋底。看水開了，曹啟宗丟進去一些黃精之類解乏補氣的中藥，和鹹肉幹一起慢慢地燉。人們圍在火塘邊，小聲地聊著，面孔被火映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