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玲回過頭來，對我笑說：“走吧。”
我不看她，說：“她呢？”
“都可以走了。”女警說，“你看看，你老婆有多好，無論你是嫖娼也好，找情人也好，你老婆竟幫這女的罰款都交了，世界怎麼就有這麼傻的女子呢？”
她得得巴巴又說了一大筐，我們只得洗耳恭聽，直聽得心煩意亂，這才獲得准許，走出大門。
過道裡十分昏暗，腳步踏下去，聲控的路燈便亮起來，我們相跟著走出去，誰也不說話，默默的下了樓，出了派出所的院子，來到馬路上。
路上冷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風吹動我的衣衫，一股寒意直湧上心頭。
曾經在夢中，在想像裡，我多次編織著英雄救美的故事，我的心放不下她，無論如何，我還愛著她，至少，還因為分開而心痛，還在茲念茲的想著她。常常想像裡，她遇到危險了，於是打電話給我，向我求救，而我就像武俠電視裡的大俠，奮勇而去，壞人們都很兇惡，但我根本無視，無論他們拿槍也好，揮刀也罷，都不是我的對手，我三拳兩腳就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抱頭鼠竄，哭爹喊娘。
而她――當然還沒受到傷害，可已經被嚇得夠嗆――見我如神兵天降，頓時大喜過望，撲在我懷裡喜極而泣。我於是左手摟著她的腰，半抱著，右手執槍――或者拿刀，武器視情況而定――大踏步從二樓直走下去，我的表情冷峻，行動瀟灑，小時候佩服的英雄，如電視《上海灘》裡的許文強，也就是這樣子。
救她出來以後呢？
她肯定對我感激涕零，又被我的風姿再次折倒，於是後悔原來的離開我，痛悔當初的不知道珍惜，向我哭泣，求我重歸於好。
而我呢？
是接受她的請求，還是傲然的拒絕？――或者不用傲然，這個時候越顯得平靜，便越顯得我的風度非凡。
還真有些難以決定，從內心的憤怒來說，這個時候就應該拒絕，因為必須給她一些教訓，而且也讓她明白，並非離開她我就不能活！
但是，還真有些捨不得。面對她梨花帶雨的淚臉，我能夠硬起心腸做得絕決嗎？
答案是不能。
所以我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是先拒絕，讓她痛悔，哭求，到最後，終於心軟了，這才原諒她，重歸於好。
然而誰知道，沒有發生英雄救美的現實版，卻倒是上演了美女救英雄的故事呢？
呸！我算什麼英雄？我今天的樣子，只怕連狗熊都算不上。
在自己曾經的愛人面前如此丟臉，這真是無比尷尬的處境，如果之前可以選擇，我寧可選擇死也不願看到這樣的場面發生，可既然已經如此尷尬了，我倒反而看得淡了，因為在乎又如何呢？反正不能改變。羞愧又如何？反正也無法挽回。愛怎麼看怎麼看吧，愛怎麼想怎麼想吧。反正她又不真是我的老婆，反正我們早就已經分手，她早就不愛我了，認為我是嫖娼也好，怎麼也好，又有什麼所謂呢？
看來人的承受能力遠遠大於我們的想像，這就是所謂的死豬不怕開水燙吧，難怪中國人總是那麼能逆來順受。
但我還是忍不住想挽回點什麼，“這是我女朋友。”我伸出手去，輕輕拉住香香的手。香香一直跟在旁邊稍靠後，不言不語，臉色平靜自然，沒有窘迫，也沒有惱怒。
我想告訴楚玲，我沒有嫖娼，不要小瞧我。我更想告訴她，我另有女朋友了，漂亮性感，絲毫不遜色於她的女子。我想告訴她，我對她已經不在乎，她離去也好，跟別人好也好，我都不在乎。
有一種報復叫無所謂，所以我有時候總是用無所謂和表面上的絕情來面對別人，就像用貝殼包裹著的蚌類，我知道，其實我的心始終柔軟，我的絕情是假的，無所謂是裝的，所以最終受傷的始終是我自己。可是我至少不讓別人看到我的軟弱，我用自己手造的“無所謂”的外衣，手造的“絕情”的貝殼築成一座堡壘，然後躲在裡面慢慢療傷。
“你好。”她走到香香面前，大方自然的伸出手去，香香伸出手跟她握了。
“謝謝你。”香香說。
“應該的。”楚玲說，“我跟詩云，畢竟是許多年的朋友了。”
“認識你挺高興。”香香說。
“我也是。以後詩云就拜託你多多照顧羅。”楚玲笑臉如花的說。
“我會的。”香香說。
我感覺自己怎麼好像一件傳家之寶似的，就這樣被人鄭重其事的交託了？
看著她的笑，是真心的笑，看著她的眼神，是全無芥蒂的眼神，看來她是真的為我有了女朋友而開心，看來她是真的無所謂，無論我去嫖娼也好，另有新歡了也好。
她本來就是一個大氣的女子。
可這大氣，讓我很受傷，我感覺到心被人用針線扯動般的痛。為什麼她如此不在乎？如此的無所謂？
有一種報復叫無所謂！她不是報復，她是真的無所謂！
只有全無了愛，才能真正做到這樣的無所謂！沒有嫉妒是沒有愛的表現，沒有吃醋是不在乎的象徵。
我想用假裝的無所謂來報復別人，可她卻用真的無所謂來狠狠的還了我一刀。她甚至沒意識到她用了刀，而這樣我的傷反而更深。
她難道就真的已經如此不在乎我了嗎？不，她在乎，她為了我，半夜三更的來為我交罰款，多麼有情又有義！但這種有情有義更使我心痛。因為，她真正是拿我當朋友，當哥們來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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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的寬宏，如此的淡然。
我要表現得更加淡然。我想從錢包中拿出錢來還她，可我心中默數了一下，顯然不夠了。
“錢我明天還你。”我說。
“跟我那麼客氣什麼？”她笑說。
“不客氣，該還的錢總要還。”
“無所謂。”她說。
我們走到了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奧迪面前，四環的標誌閃閃發亮。
“我送你們回去吧。”她說。
“不用，我們打的就是，已經麻煩你半夜了，就不再麻煩你了。”
“既然知道已經麻煩了我半夜了，那何必還在乎這一會兒？”她又笑了，她現在笑得總是如此燦爛，看來人是需要得意的。但我看到這車，心中更是失落，也許我一輩子也無法讓她開上這樣的車。
“真的不用。”我說：“實在不好意思，半夜三更的把你從暖和的被窩裡吵醒，但這真的不是我本意。不好意思。我回去就把電話號碼備註改了，引起這樣的誤會，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很抱歉。”
“原來你不是一個羅嗦的人哦。”她用遙控鑰匙開啟車門，說：“上車吧。”
“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你。”我說，“明天我會把錢還給你的。”說完這句話，我拉了香香的手就走。
路邊沒有計程車，我不想在她的視線範圍內等車，不想讓自己落寞蕭索的背影讓她去欣賞，所以便一直往前走，雖然前面，也許更難攔車。
香香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的跟著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