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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化蝶

從淚冰鎮往前行駛大約八市裡,向左拐向,就快到詩人村了。這裡都已經修了四車道的水泥馬路,路上車輛極多,看來都是來旅遊的,還有大巴車,都是一些旅遊團。

這是一個山村,卻有極為寬廣的田野,那一片金黃的油菜花極為美麗,我們把車靠邊停下,去油菜花中留影,已經有很多男女在這裡拍照了。一隊遊客剛從大巴車上下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揹著包包,還有人打著紅旗,一個年輕的女子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用喇叭介紹著什麼,顯然是導遊。

“這裡是油菜地,當年淚冰就是因為這片美麗的油菜花的吸引,而選擇在此隱居的,他曾經因為這美麗的油菜花,而靈感如潮,寫下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女導遊清脆的話語,透過喇叭,在田野上空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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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著回想讀過的父親的詩,沒有記起有寫油菜花的詩句,豎著耳朵聽女導遊朗讀,她卻並不朗讀,只是說:“你們快拍照吧,拍了照再向裡走,就到詩人村了。”

我倒是記起一首寫油菜花的古詩,楊萬里的《宿新市徐公店》:籬落疏疏小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我們叫住一個少女,幫我們照了合影,然後便跟在旅遊團的後面,一路參觀著,進入詩人村。

“詩人村原來不叫詩人村,而叫古塔村,因為村後有一座古塔,據說此塔建於宋仁宗天聖年間,距今已經九百多年,差不多一千年了,穿越千年的時光,這塔還儲存完好,裡面還有古詩古詞,也是國家一級保護文物。”那女導遊的聲音又響起。

宋朝的古塔?還有古詩詞?那個時候,哪個詩人會到這種窮鄉僻壤裡來呢?我總覺得,這是不是,就是前幾年建立的呢?現在的旅遊業,反正都是如此操作的。一個由頭,兩個賣點,三個忽悠,四個假造,五個渲染,六個廣告,於是著名的旅遊景點就這樣誕生了。

管他吧,反正大家去遊玩,也不過就是找一種被騙的感覺而已。

我們跟著那些旅遊團的一路走進了詩人村。這是一個小山村,房子都面東朝西,依山而建,成階梯形。而每一級階梯上的房子都很整齊劃一,一樣的青磚瓦房,房簷連著房簷,遠遠看去,幾乎就像一幢長長的房子。

房前的青石板街透著清涼,走在上面,有一種古色古香的感覺。也不知道這些房子,是歷來如此呢,還是成為旅遊勝地之後,重新修造的?

從青石板街上,由南向北走。從村頭走到村尾,於是我們看到了那座古塔。古塔分七層,灰黑色的古磚縫裡糊著白色的石灰,每一層都雕著飛簷,此時日已西斜,古塔長長的影子倒映在塔前的水泥寬坪中,風一吹來,似乎開始晃動。

塔前是一條破破爛爛的木門,進去後,便有一道整齊麻石徹成的窄小臺階,這臺階蜿蜒而上,直達塔頂。

很多遊人都從那窄小的臺階上向上爬。

因為太過窄小,每次限行十人,等十人下來之後,其餘的人才能上去。走在我們前面的那隊旅行團,大概二十多人,分成了三隊,我們跟在後面,隨他們的第三隊上,每張門票二十塊錢。

裡面倒是燈火輝煌,每一處牆壁上都被亂塗亂抹,第一層畫著慧能頓悟,第二層畫著唐僧取經,第三層畫著達摩面壁,第四層畫著目連救母,第五層畫著觀音送子,第六層畫著文殊菩薩顯聖,第七層畫著佛祖捨身喂虎。

這些壁畫看起來輝煌華麗,但其實很粗糙,這些內容,更是沒有什麼邏輯性。在各層都有題詩,有些純屬胡言亂語,有些則是唐宋大家的名作,誰知道是誰人寫上去的呢?

只聽得那導遊不斷的講解著那些佛教故事,又指著那些詩詞,說是誰誰所題,我連一句都不相信。如此參觀到第七層,然後魚貫而下。

塔後就是淚冰墓,我們買票進去,只見遊人絡繹不絕,很多人都在墓前憑弔,有些本地的孩子婦人,見遊人就賣花,甚至賣香燭的都有,也有人買。有些遊人則在外面採了油菜花,或者摘了一枝桃花,放在墳前。看來這個時代,多多少少還是有人喜歡詩的。很多人從千里萬里之外趕來,只為了看這一座小小的墳,那是因為他們心中,無法忘懷那些詩句給他們的感動。

我跟雲蕾在墳前默默矗立,哀思良久,然後隨著遊人來到墳後的懸崖前,這就是父親和王夢跳崖而死的地方。

這確實是高崖,大概有十多米,崖壁上長滿了竹子,還有一株桃樹,桃花開得正豔,有一塊很大的石壁,光滑如鏡。

那個女導遊清脆的聲音又開始響起,她介紹著詩人的生平,以及他的悲劇愛情,

我看著崖壁上鮮花盛開,綠樹搖曳,卻恍忽間,彷彿看到有一對男女站在崖頂,山風吹來,他們黑髮飄飄,衣袂飛飛,男的長相似乎跟我一樣,只是我自己對自己長得什麼樣子,其實就很模糊,看鏡子的時候也許真切,轉眼間卻又記得不是很清楚了,所以那男子的樣子也就影影綽綽;女的更是飄忽,一下子好像楚玲,一下子好像方香,一下子又似乎像劉雲蕾。

“我們還要跳嗎?”男的問。

“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女的問。

“已經發生了的事情,怎麼可能回到過去呢?”男的說。

“是啊,已經回不去了。”女的說。

“怎麼辦呢?”男的問。

“跳下去,活著既無可能,但死了就有可能了。”女的說。

“是的,要想沒有陰影,一如既往的相愛,或許跳下去是唯一的選擇。”男的說。

“那就跳吧,那會讓我們相愛到永久,沒有隔閡,沒有陰影,沒有過去,只有未來,多麼幸福。”女的說。

“那就跳吧,幸福的出路,為什麼不走呢?”男的說。

兩個人手拉著手,從懸崖上一躍而下,其時陽光燦爛,晴空萬里,春風溫柔,吹散了她的長髮和裙裾,在空中飄飄而舞,這是一副絕美的情景。就像兩個仙子,踏著雲,踩著風,向我們飛來。雖然悲壯,卻不失浪漫。

忽然,他們化成了兩隻彩色的蝴蝶,在桃花間翩翩起舞。

這杯中盛滿憂傷

天空在浮沉

樹葉在風中飄蕩

直抵雲層

我沒有能飛的翅膀

可我有我的夢想

愛情與死亡相逢

化作一隻蝴蝶

偷偷的飛進你的夢

輕輕的拭去你眼角的淚痕

――淚冰《化蝶》

我睜開眼睛,是的,是有兩隻蝴蝶在花間飛翔,粉黃色,像那金黃的油菜花一樣。它們是淚冰和王夢嗎?

有一種很殘酷的說法,據說,當初王夢並不願意自殺,當初也並非父親拉著她手跳下去的,而是他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從後面推了她一把,把她推了下去,因為他其實已經不愛她,而只愛著我的母親,所以他想殺了王夢,然後和母親以及兒子,就是我一起生活。但當王夢摔下去之後,他害怕了,所以他也跳了下去,自殺贖罪了。

我從來不相信這種說法,並不是因為,我很可能是他的兒子,也並不是因為我喜歡他的詩。只是,我願意相信,人是善良的,更願意相信,一個能寫出那麼多純真美好詩句的人,心是善良的,不至於是一個惡魔。

縱然我並不知道真相,縱然真相並非如此,我還是願意這樣想。既然真相已經永遠被埋葬了,那麼,與其相信世界是黑暗的,何不相信,人生是美好的呢?縱然是自欺斯人,也總得給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想望。因為,美好從來沒有完全的離開這個世界,這也是這個世界賴以存在的基礎。

但縱然當初,他們是攜手跳崖的,我也並不贊成這種做法。即使他們相信死後能上天國,也不能如此草率的就離開人世。也許,他們的心中還是不夠寬容,他們雖然相愛,但他們卻無法原諒對方曾經的錯。

母親已經放棄,已經承諾離開,他們本可以活下來,在一起好好的生活,但王夢忘不了父親的背叛,忘不了他跟母親生下了一個孩子,而父親也無法原諒她,無法原諒她因為報復,而曾經投入到別一個男人的懷中。

他們無法忍受,無法原諒,所以他們只有去死,才能解開心頭的結,才能保持這個愛情的溫度。

他們畢竟不懂,愛的最高境界,不是自私的,而是寬容的,能夠包容的愛,才是最偉大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