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天空依然下著大雨，鄰居女孩來接我。
我輸完最後一瓶液，美麗的護士為我拔掉針頭。
“真的要出院了？護士嫣然一笑，問我。第一次看見她笑，笑起來的她比整天冷峻的面容看起來親和漂亮多了。
“真的要出院了。”
“那你去辦一下手續吧。”
我點點頭。
她看了一眼鄰居女孩，“女朋友挺漂亮。”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果說“不。”在我自己是說她並不是我女朋友，可在護士或者她本人聽來，倒像是我否認她的漂亮。
“謝謝。”她自己回答，免得我再思考如何回覆。
其實沒什麼手續好辦的，入院時交的押金還剩下幾百塊，去收費處退了，到醫生處開了出院證，去藥房拿了帶回家去吃的口服藥。
一切就緒，我們同撐一把傘來到車上，依然由她駕駛，回到家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從記事起，我這還是第一次住院，雖然稱不上有多強壯，但從小到大，確乎從沒有過大毛病，偶爾感冒，也是過不兩天就好了，一般只是自己到藥店買瓶感冒藥口服，有時感冒藥都不吃，撐一兩天也就沒事，最嚴重的時候也不過到小診所打上一針，打屁股的那種。
想不到這次病得這麼重，住了兩天院，現在也還是感覺有些虛弱。每天一閤眼就做惡夢，與身體虛弱不無關系。
爬上我們所住的樓層，到了我房中。
“謝謝你這幾天的照顧。”我說。
“不客氣。”她拿出我的車鑰匙給我。
“你如果需要的話，你開就是。我現在反正用不著。”我說。
“真的？”她高興的歡呼起來，“太好了，我本來想向你借來著，可又不好意思開口。”
“你太客氣了，不過一臺車而已。”
“那為了感謝你的慷慨，今天晚上我決定請你吃飯。”她歪著頭，美麗的長髮披散到一邊。兩手在胸前合攏，車鑰匙就夾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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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我感謝你。”
“唉呀，你就別跟我爭了，不就一頓飯嗎？”她說：“這樣子，你剛剛出院，爬上爬下的也累，不如我去買幾個菜來，就在家裡做，如何？”
我想我雖然病了一場，但爬爬樓梯還是可以的，不至於如此嬌弱，但我也確實不想再出去吃飯，就點了點頭。
她不再停頓，轉身買菜去了。我沒有事做，手機電池早幾天就沒有電了，也懶得充，電腦也好久未開，都不想去動，便又躺在沙發上，拿起《卡拉馬佐夫兄弟》讀起來。
據說這是一本非常難讀的小說，光看小說的第一句，那麼長，就會令許多人望而卻步，但我喜歡陀氏的書，為他細膩的心理描寫，為他精彩的故事而著迷，為他那些被放置在萬難忍受的境地中煎熬的男男女女而擔憂。魯迅曾說：“他把小說中的男男女女，放在萬難忍受的境遇裡，來試煉他們，不但剝去了表面的潔白，拷問出藏在底下的罪惡，而且還要拷問出藏在那罪惡之下的真正的潔白來。”其實陀氏的書中，尤其是這本《卡拉馬佐夫兄弟》裡充滿了迷茫，對於這世界上是否有上帝，他產生了懷疑，因此造成了痛徹心肺的苦惱。對於這世上有沒有上帝，我從小沒有懷疑，肯定沒有！但我們的迷惘並不因此而少，正因為沒有信仰，沒有宗教，所以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問：我們活著到底為什麼？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這成了天天掙扎在我們靈魂之中的命題，那麼我們活著，有時候確實會感覺有些累。也許我們可以說，人生是為了享受，是為了快樂，但如果生活中，根本就沒有享受的資本，也根本沒有讓我們快樂的元素呢？
所以，我們得去尋找快樂嗎？
當你吃飯尚成問題的時候，你會感覺快樂嗎？當你每天只能像一臺機器一般工作不停，沒有娛樂，沒有休息，而縱然如此，也無法想像將來能在這個城市裡買下一塊立腳之地，能夠找到自己的愛情，結婚生子，讓未來有個體面的生活，看不到一點希望，縱然望到天涯的盡頭。你還會覺得人生有意義嗎？還會覺得快樂是可以去尋找的嗎？
而在這個城市，不知有多少打工者，不就是過著這樣沒有希望的生活嗎？
我的生活狀態當然不至於到這個境地，因為我雖然在這個城市，沒有自己的房子，但至少我還有車，也還有存款，雖然不多。但認真想想，其實我跟那些普通打工者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更差。
我八年前大學畢業。當初的大學生還不像如今這麼賤，走到大街上，隨便拉一把，也許都是大學生，那些踟躕在人才市場，眼巴巴的盯著招生簡章看的，那些落寞的走在街頭，失神的眼睛裡含著淚水的，甚至在天橋下，在屋簷下，揹著一個破包，晚上便那樣像狗一樣蜷縮著睡的，都可能有大學生。
大學生早已廉價，就像已經從昂貴的肉類，淪落成了便宜的蘿蔔白菜了一般。
但當時的大學生還是高材生，在哪裡都挺受歡迎，是人才的證明，是知識的表現，我當初大學畢業，進入一家跨國大公司上班，當時普通的打工仔，一天工作十五六個小時，晚上經常加班加點，週末節假日通通佔用，工作繁重機械，可工資卻只有幾百塊，而我卻一參加工作就有將近兩千多元，是別人的好幾倍，相對來說，工作輕鬆得多，週末不用上班，如有加班，加班費也相當可觀。公司並且承諾，只要連續給公司工作八年，就可以分一套住房。
在這個大都市，一套房子，可是具有相當大的誘惑。至少，我不用像普通的打工者那樣：無論你付出多少汗水，為城市建設做出多少貢獻，你也只是一個局外人，這城市的所有繁華，都與你無關。你到了時間，當你老去，當你無力再付出更多的血與汗的時候，你就得打道回府。
而我，有這個城市的戶口，將會有自己的房子。
然而八年過去了，我沒有得到我應得的房子，還連工作都已經失去，我除了那臺對於我已經變得一無用處的小車，和十來萬存款，我還有什麼？我有的只有更多的煩惱，因為打工者也許本來就沒有過多的奢望，所以失落也就沒有那麼強烈。而我多讀了幾年書，對人生，對現實，總會有太多的不滿，思考越多，疑慮越深，痛苦也就越著。
終究是什麼，造成了我們今天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