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議的力量從衰老的身體上源源不斷地湧出，何塞努力地管理自己的表情。
這和自暴自棄地揮霍力量以進位半神完全不同，之前他就像是一輛暴走的蒸汽機車，與旁的半神不同，他的輪下連簡單的木軌都沒有，只有和車輪與軸承互相傷害的碎石地，讓他在前進的同時飛速磨損。
可這潛伏許久，假名【願望】的傢伙，一瞬間就把他變得恐怖了許多，他不再是暴走的車頭，而是一場漫天席地的海嘯，那些鋒銳的石頭再不能傷害到他自身，反而被他裹挾利用起來，成為他前驅的刃鋒，去撕碎那些不可名狀的存在。
嚴肅地說，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何塞·穆裡略本身的爆發，在他擁有巨力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被這個世界所抵抗。威脅身前的神秘人物還行有餘力，但推及到未名隕石的距離上，他本身的力量越大，在對抗阻力上折損的比例反而越高——所以，洛基才會評價，如果不考慮第四號重傷的因素，何塞理應選擇用更小的力量，更長久的輸出功率來磨碎隕石。
不過現在再沒有那些問題了，何塞彷彿從身陷沼澤中的巨人變成了海中的游魚，身邊爛泥一般的阻力消散一空，反而能積極地為他所用。
力量的極限雖沒有提升多少，但阻力的消失已令他強大數倍不止。一種莫明的驕傲感與不真實感糾纏著，彷彿雙生的榕樹一般，在他心中拔地而起。
他笑了笑，籠罩著山頭的雙層護壁同時消失。這反應有些出乎洛基的預料，從沉思中分出一絲寶貴的精力，旁觀事態的進一步發展。
片刻後，風聲驟緊。
“它來了！”保羅最先抬頭，林柏特是第二個，然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感知到了。未名物質來勢洶洶，即使僅僅經過空氣的介質，其攝人的威勢也逸散出來。
何塞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凌空虛握，一股勁風吹起他鬢角的白髮，而風過後再無動靜，萬物靜止，就連卷著落葉打旋兒的微風也停了下來。恍然間，彷彿這個老人隔著漆黑的雲朵和夜空，連高天中半掩半映的明月也握在手中。
無端地，他老繭橫生的食指上，忽然爆出一道纖細的血痕，何塞的虛握鬆開了一分。
於是流雲適時地繼續流動，半月仍舊掩映輪轉，空氣中彷彿龜裂出一小道裂縫，似乎有無形的物質藉此脫困而出。
一觸之間，未名物質已經感覺到了敵人的截然不同，因而直接拋棄了正面戰鬥的選項。
何塞的雙眉即刻豎起，冷笑道：“這不過是……稍微松了松魚線而已，你以為真能跑掉麼？”
聖公會諸人面面相覷，以眼色相互溝通：
“穆裡略閣下應該是失誤了吧。”
“噤聲，騎士。”
“怕什麼，還有林柏特的能力在，他聽不到的。”
“他更強了。”
“保羅住口，你想被老師弄死嗎？”
空氣裡細微的顫動被何塞精確地捕捉，額角的青筋止不住地跳了起來。
這股羞憤一霎即止，踏入半神之境的他自控力強得可怕，瞬間全神投入對力場的掌握之中，雙手虛握出兩個半球，緩緩地合攏。
連部下們經過加密的話語也能清晰地分辨出來，那麼未名物質的逃竄軌跡當然也不在話下，何塞閉上眼就能感知到，在右上方一百三十米到兩百二十米的廣大區間內，它正以一種不連續的流體形態分佈著，拖在最後的一小段不時地消失，而又憑空出現在最前方。
隨著何塞的雙手合到只剩九釐米的距離，它的逃竄陡然停止，彷彿亡命的野獸一時失路，撞上了無形的牆壁。
八釐米時，空氣開始無規律地翕動起來。
七釐米時，第四號忍著傷痛，抬起了頭，側耳彷彿傾聽。
六釐米時，洛基用小指掏了掏耳洞：“以臨終哀嚎的標準，你也太吵了，星空的流浪者，接受你滅亡的命運吧。”
五釐米時，林柏特也晃了晃腦袋，莫名地有些頭昏噁心。
四、三、二、一，合攏的瞬間，刺耳的哀嚎聲即使是人類也能聽清。
空氣中忽然綻放出十幾個白色的光點，似乎勾勒出了一個流動的形狀，此刻它正在片片碎裂。
從何賽懷裡飄出一個十字架，拖著細鏈握在他合抱成拳的雙手之間，面對著閃耀的白光。
這種時候，似乎應該說些什麼，以作為這場危機四伏最終卻急轉直上的神秘戰鬥最後的終結，但何塞清了清嗓子，說出的卻不是部下們預想的話語：
“塔希孔、皮埃爾、杜爾齊……索斯伍德、安格里霍特。感謝你們的犧牲，將無形的敵人染上血肉的顏色。”
確實是這樣的，若非未名物質被逼到走投無路，瘋狂地吞噬這些被當作毒餌的亡命徒，力場系的能力多半很難對它造成足夠的傷害，更遑論何塞預先完成的【祝聖物品】被它吸收，接下來才能達成的終結。
何塞舉起十字架，像他曾經進行過的千百次，卻再也不會有的下一次那樣，輕聲說道：“塵歸塵，土歸土。”
於清爽的夜風中，白色的光點璀璨地飛散，彷彿遙遠的銀河跌入凡塵。
像一個雞蛋殼被敲碎，淅淅瀝瀝地，於無形中有數不清的流金落下，未名的物質粉碎之後，為其所容納的鍊金源質便堂然地暴露於空氣中，紛紛揚地滴落在地上。
這景象在夜色中絢麗異常，眾人都不由得痴了。
“別呆著，快去。”何塞卻出聲訓斥道，弗朗茜絲卡最先反應過來，彎下腰扶起了第四號。
“可他傷的很重……”她立即發覺了男孩的虛弱，開始擔心他能否接受命運的饋贈。
“就算他死了也得去！”何塞怒喝道：“你還要我說什麼，啊？我根本沒法殺死它，物理意義上的能力都沒法殺死它！必須要這個孩子把它的命運吃的一乾二淨，才能將它徹底的消滅，沒有時間給你猶豫，我沒有時間了！”
“嘿。”佇立一邊的洛夫克拉夫特扭了扭腰，洛基開口說道，“一個友情的贈品，老人，你的戰鬥還沒結束。”
何塞悚然一驚，重新抖擻精神。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艾薩克·牛頓，剛剛的戰鬥看似舉重若輕，其實消耗的仍然是他為數不多的精力，在力量增強的情況下，連維持內外雙層的護壁都顯得吃力。在力量增強後能及時地發現關竅，反而減少輸出，著力於精確的操作，這便是讓洛基看高一眼的地方。
然而他也是人，而且是個不服輸的老人，雖然說的嚴重，但剛剛畢竟算是一場勝利，被粉碎的未名物質在半個小時內也聚合不起來，何塞不由得放鬆了一下力場的操作，在探知上稍微出現了一絲疏忽。
而這股疏忽被恰到好處地利用了！他稍一振作，立即感覺出來，鍊金源質析出的【質量】——雖然對於源質來說，質量這個描述現實物質的詞有些奇特，但暫且以此來衡量它們對力場的作用力——在空中的某個點上，驟然消失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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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肉眼是分辨不出的，在經過了那個點之後，液滴變成了空殼，損耗率大約在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間。但那個點不過是一個入口，掠奪走鍊金源質的傢伙正躲在周圍，不遠不近但暫時無法探知的位置上。
這是比官僚系統的腐敗還要隱蔽而貪婪的傢伙啊。何塞哼了一聲，雙手凌空向下一壓！
沒有時間分辨，在發現問題的瞬間，他就無差別地加強了重力，地表的泥土都陡然下陷了幾公分，平整的草地整齊地跪伏，叢生的密林以他為圓心欠身，身邊的人更是歪七扭八地摔倒在地上，連洛夫克拉夫特都趔趄了一下。
一瞬間，那種自豪感又出現在何塞心頭，彷彿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君王，無限的權與力握在手中，自卑微的塵土到不可逾越的神靈，都要在自己面前低頭臣服。
為何直到最後，才讓自己得到這份力量？享有這種快樂？
真想……再擁有一次、兩次，不，永遠持有下去啊！
啪。一道狠辣的耳光。
何塞吐了口帶血的唾沫，收回了手，臉上有一道深刻的掌印。
“這是你饋贈的【代價】？”他瞥了一眼洛夫克拉夫特，搖頭道：“不，不像是。”
洛基懶洋洋地擺手：“當然不是，如果是我的話，你可沒這麼輕易掙脫，不過你的意志還真是頑強，在這個時代我見過的人類中也是數一數二的，真的可惜了。”
祂指的是何塞沒能憑藉自己的天賦，越過聖徒和半神之間分野的這件事，著實可惜。當然，這是場面話，如果何塞真的是一個先天的半神，他此刻要驅逐的名單絕對會把洛基包括在內。
何塞笑道：“即使是牛頓爵士，在這個年紀，也要依靠信仰和鍊金術才能守住這個力量，我又怎麼敢和他相提並論呢？”話雖如此，但他像驕傲的鵝一樣仰首，洋洋得意溢於言表。
他緩緩地扭頭，彷彿恐怖故事裡被扭斷頭頸的受害者一樣，扭轉了足有一百二十度，看向自己的側後方：“如果你不做多餘的事，兩次，我沒這麼快找到你的。”
一百二十米外，低矮的草叢中，寒氣繚繞，索斯伍德半屈著身，卻昂著頭，像一條吐信的盤蛇，月色下的雙目滿是幽藍死寂的光。
“溫迪戈！他被溫迪戈附身了！”林柏特小聲地驚呼道。